今天的孩子,其基本欲望、基本情感和基本的行为方式,甚至是基本的生存环境,都一如从前;这一切基本是造物主对人的最底部的结构的预设,因而是永恒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变化,实际上,都只不过是具体情状和具体方式的改变而已。
由此推论下来,孩子――这些未长大成人的人,首先一点依旧:他们是能够被感动的。其次:能感动他们的东西无非还是那些东西――生离死别、游驻聚散、悲悯情怀、厄运中的相扶、困境中的相助、孤独中的理解、冷漠中的脉脉温馨和殷殷情爱……总而言之,自有文学以来,无论是抒情的浪漫主义还是写实的现实主义,它们所用来做“感动”文章的那些东西,依然有效――我们大概也很难再有新的感动招数。
那轮金色的天体,从寂静无涯的东方升起之时,若非草木,人都会为之动情。而这轮金色的天体,早已存在,而且必将还会与我们人类一起同在。从前的孩子因它而感动过,今天的这些我们描绘为现代化情景中变得我们不敢相认的孩子,依然会因为它而感动,到明日,那些又不知在什么情景中存在的孩子,也一定会因它而感动。
再说,感动今世,未必就是给予简单的同情。我们并无足够的见识去判别今日孩子的处境的善恶与优劣。对哪些自以为是的知音、很随意地对今天的孩子的处境做是非判断、滥施同情而博一泡无谓的眼泪的做法,我一直不以为然。感动他们的,应是道义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而这一切是永在的。我们何不这样问一问:当那个曾经使现在的孩子感到痛苦的某种具体的处境明日不复存在了呢――肯定会消亡的――你的作品又将如何?还能继续感动后世吗?
就作家而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一份独特的绝不会与他人雷同的生活。只要你曾真诚的生活过,只要你又能真诚的写出来,总会感动人的。你不必为你不熟悉今天的孩子的生活而感到不安(事实上,我们也根本不可能对今天的孩子的生活完全一无所知)。你有你的生活――你最有权利动用的生活,正是与你的命运、与你的爱恨相织一体的生活。动用这样的生活,是最科学的写作行为。即使你想完全熟悉今日孩子的生活(而实际上也是不可能的),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方式――走近的方式、介入的方式、洞察和了悟的方式。
我们唯一要记住的是,感动人的那些东西是千古不变的,我们只不过是想看清楚它们是在什么新的方式下进行的罢了。
追随永恒――我们应当这样提醒自己。
曹文轩
1997年4月28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