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在臆想中喋喋不休,只因他眼中看到的既非过去、也非未来。在彼此重叠的时间里,他超越了本我,旋即迷失了自我。”——《活死人》
某天的傍晚,远方的天空多出了一抹赤色的霞。
我习惯性的摊开手,他正安静的躺在我的手中——一块有着银色外壳,在夕阳的余晖里闪闪发亮的怀表。
不过,就算没有他,这大概也称不上是一块表,褐色的表盘上没有数字,也没有刻度,只有两根朱红色的、长短相同的指针,在我看向他时,两根指针正好重叠在了一起。
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向天边望去,在他的记忆中,这就是他最后的愿望——希望能再看一眼这火一样的红霞。
确实很美,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如此奇妙的景象。
可我在这待的太久了,一直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自己也会陷进去。
这样的想法令我不安。
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也满足了他的愿望,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于是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像是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一般,他只是站在那,眼神径直越过了面前的我。
因为是幽灵,所以看不到吗。
我暗自攥紧了手中的怀表,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想,这是我犯的第二个错误。
……
我成为幽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或者是受到他的影响,我变得有些麻木,连带着对记忆的读写也迟钝起来。
所以,当我在山顶上醒来时,一时竟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瘦弱的男孩——比我想象的要年轻许多。他倚在老树下,似乎是睡着了。月亮已经升起,乳白色的光照在男孩的脸上,映出他恬静的神色。
而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一块银色的怀表躺在那,两根指针相互岔开,拼成了一个倒着的'v'字,在月光的映衬下,更像是一对血色的竖瞳。
在那一瞬间,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掠过。
虽然成为幽灵之后,我身为人的情感不复存在。但眼前这副似曾相识的景象,仍使我毛骨悚然。
我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想从男孩的手中拿过怀表——但扑了个空,我看见自己那如虚影般透明的手,径直穿过了银色的表盘,以及在那之下的男孩的身体。
微风拂过,一阵凉意袭来,男孩微微蹙了蹙眉,但他仍沉沉的睡着。
夜幕之下,循着清冷月光的指引,我看见那陷在我手中的银色表盘上——朱红色的指针开始缓缓转动,缓缓向一个方位并拢。
我仰起头,周遭的景色已截然不同,不知从何时起,远方的天空多出了一抹赤色的霞。
……
我是诞生于时空间隙中的怪诞,高塔中的魔女们唤我为'时之妖'。
我的存在会使得时间的流逝加快或是减缓——这是从观测者的认知角度来阐述的,人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景:沉浸在某项事物中时,时间便过得飞快;煎熬在苦闷的氛围中时,时间又仿佛趋于静止。
人们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错觉现象,源于参照物的改变。从结论来说,确实如此,但产生错觉的原因却有所不同——当人们那受到观察力束缚的认知与客观存在的实际脱节之时,认知世界的盲区就此产生了。
而那些创造出我的人们,认为'空间'实际上是'时间'的延展,时间像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线,贯穿空间意义上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在这长长时轴上的每一个点,都会延展出一片相对独立、静止的空间。
这一说法起源于一个古老的哲学观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换言之,上一秒的你,这一秒的你,下一秒的你,即使在外表上看不出丝毫的不同,但在时间与空间的逻辑上已是再无关联的独立存在。
所以生活在某一时间点上的空间中的人们,永远无法正确解释时间这一概念的含义,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边界的密封的匣子中的人,将永远无法看到匣子外的世界一样——
似乎有些扯远了。
创造出我的人们,曾留下一个迷思——
“人生苦短,穷尽碌碌一生才见昙花一现;人命苦长,为见一刻昙花要历数十载苦行。何解?”
于是我出现了,却成了与他们想要创造出的答案相悖的产物:我吞食人们的沉浸的岁月,吐出人们苦行的日子——只因不愿让人们意识到我的存在。
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
我睁开眼,亦或它本就是张开着的,这只因我的视野中仅存一片黑暗。
我动了动小指,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感官的反馈从身体的末端蔓延开来,而与之一同涌入的,还有周遭冰凉的触感。
我感受着,感受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正蜷缩在狭小的空间之中,被栅格状的光滑金属拥簇着。
在黑暗中,我眨了眨眼,压抑的深渊便起了变化——我看到氤氲的暖光从头顶的深邃中涌出,聚焦为一束,定格于一座金属铁笼的顶端。旋即 ,它又逸散开来,留下一处阴影。
我瞪大双眼,在晶状体反射的光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囚于那阴影中央,同样圆睁着——与我四目相对。
是了,那之中所囚禁的,不正是——
在记忆涌上的瞬间,我听到妖异在我的耳畔,送出了鬼魅的低语。
「欢迎来到、记忆与精神割裂的间隙。
我将它称之为、不可知秘境。」
……
沉浸于静止片刻之存在
流连于追忆过往之存在
彷徨于无尽欲望之存在
彼此纠缠,溺亡于无谓
……
「吞食时间者,你正在烦恼中沉沦。
见闻听感,
在你饕餮的一千零一个昼夜里,
请将一切娓娓道来。」
「由此,我将为你揭示。
那绯色红霞之下、一切的发端。」
……
烛火摇曳,人影斜长。
幽暗静谧里,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少顷,她从案前站起,伸了个懒腰。
她面前的桌上,摊开着鎏金边的卷册,
在火光映照下,泛黄的书页上,空无一物。
她凝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