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我以你而活

        在故事的开始落笔之前,我想起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影片里,松子的一生都以爱为活着的意义,无论是入狱还是自杀,然后选择活着,让她拥有一线生机的,从不是拥有或失去什么,而是心中存在的念想。

        松子将活下去的念想,寄予在身边人,无论他们是优是劣,只要他们在,就像是生命的灯塔,她就觉得自己是活在光里面,然而命运给松子的,往往是急转直下的人生,最后她的人生转折于中学生,也结束于中学生,如同轮回,从原点出发绕回。

        二零一四年初之时,我北上漂泊,六个小时里,没有座位,一路站到了北京南,不知道当时远走的意义究竟为何,也许只是为了坐一坐高铁,如果真的是这样,当初的票根为何不见了。

        大家都在吐槽中国版深夜食堂,我非常认可的是,属于中国人的深夜食堂,从来不是日式的酒馆,应该是露天的大排档,或者特色小吃店,吵吵闹闹熙熙攘攘,布满人间烟火与酒气,撸开袖子灌着啤酒,大口吃着烤肉串,享受夜幕下属于自己的生活自由。

        而这一切,我是应该讲一讲,当时遇见的那些人们的故事,不是以参与者的身份,而是一个城市的流浪者。

        初到北京,囊中羞涩,睡过公园、公厕、天桥,那么不认输,拼死了也要熬下去,有一个信念撑下去,从不觉得可以逃跑,像松子,有了奔头以后,就有了热情。

        终于在身上还有二十块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工作,成为一家烧烤店的夜班吧员,每天下午五点半到凌晨两点半,那期间里我见过太多离合悲欢和吵闹聚会,有笑着笑着哭了的,有聊着聊着打起来的,也见过了喝醉酒的姑娘独自离开,见过了分手的场面,见到了一对小情侣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因为双方家庭而分道扬镳。

        后来我跟朋友说,最不缺故事的就是餐馆,最平凡的人间也在餐馆。

        在阿道上班近半个月,才总算熟悉了周边环境,它的对街是一个叫华龙美树的高档小区,因此有很多那里的住客经常来光顾。


        那里住着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散发出一种很艺术的气质,她经常点外卖,几乎没来过店里吃饭,也好像总是出差,因为每次我去送餐,都会看到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出来的行李,零零散散的乱在地毯上。

        久而久之,我就记住了她,下一次店内的电话再响起,我能毫不费力的听出她的声音,并且不需要她再重复地址。

        有一天晚上,大概九点多,她自己来到了店里,我递过去菜单:“你好,终于有空过来了?”。

        她微微一笑:“今天我男朋友过来,等他到了一起点吧”。

        我也回笑了一下,便转身要走,她又叫住我,略显得不好意思:“先给我烤十串羊肉吧,有点饿啦”。

        我说好,然后笑着回吧台下单,脑子里在想,以往见她的时候,总是满脸乏累,而今天神采奕奕,连笑的样子都那么有力,像是贫瘠的土地上盛开的向日葵,格外珍贵。

        门被推开的时候,进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我正要起身迎客,看到她激动的满脸笑意,招着手:“这里!”。

        男生朝她望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冷冷的走了过去,望了望四周,皱着眉头,深感嫌弃:“怎么选的位置啊你,靠着栏杆别扭死”。

        当时店内的客人不算很多,三三两两的,她有些错愕,愣了几秒。

        我看到姑娘尴尬的强撑出笑脸,说道:“那我们换一个吧”。

        那声音像一个面对上司的下属,怯弱而又卑微。

      “不用了,就这样”男生说完把包甩在椅子上,顾自玩着手机。

        我再次递给她菜单,站在一旁,她自己一个人来回翻着菜单,对正在玩手机的男生说:“你要吃什么?”。

        “你随便别管我”他又一次对她不耐其烦。

        我望着她委屈中而又无措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佯装着松快的口吻跟她说:“你看,这个排骨是最近的新品,女孩一般都爱吃蜜汁口味的,我觉得你一定喜欢,要不要来点,还有那个烤鸡爪,师傅烤的不是一般的牛,我自己吃都流口水”。

        就这样和她对话,而她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低头玩手机的男生,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着和我商谈,确认了点单后,我离开了那里,偶尔看到他们时,竟没有任何互动交流,像是拼桌的两个陌生人。

        男生很快离开了,不知说了什么,剩下她一个人,嚼着最后几串羊肉和一份烤韭菜。

          她对我说:“给我来一瓶燕京啤酒吧,冰的”。

          我送上酒,也递过一杯温的柠檬水。

          就在刚刚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男朋友还是那么让她生机勃勃,怎么一瞬间就让她燃烧殆尽,我不知道那样的一幕是不是常态,不知道她为何容忍的爱着那样的他。

        难道她也是松子,只为了爱而爱,无关对方的形态,只要在他的身边,她难道就是幸福的,无关他的对待吗。

        又或者不是,谁知道呢,她来买单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了一句谢谢,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外卖也没有点过。

        姑娘转身离开的背影,跌跌撞撞,一点也不酷,一点也不像曾经,虽然一脸疲惫却很从容的模样。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搬离了这里,也不知道她的那份感情最后是如何,后来是否有一个男生成熟的为她撑起一个世界,嘘寒问暖,让她明白,真正的相爱没有委曲求全的卑微。

        可能这间店位于双桥区的居民宅附近,所以到夜半时分,经常能看到脸熟的回头客,穿着大褂子,踩着鞋拖,悠哉的走进来,点个毛豆花生或者拌黄瓜,来两个牛栏山口杯再烤上几个肉串,享受着夏夜的爽气。

        有个女生我到现在还能记起她的模样,皮肤很白,微胖,总是扎着马尾,头发很长,所以就叫她白萝卜吧,简单也好记。

        白萝卜有个小八岁的男朋友,而她看起来应该是奔三了,每次来撸串总是和五六个朋友,男女不等,结伴一起。

        她的性子很爽朗,口音听不出来,标准的普通话,偶尔带着北京特有的儿化音,每次她点完单,语气总是老一套,装作很严厉的对我说:“快着点儿,上慢了就把你拖卫生间滴蜡鞭打”。

        从一开始震得我一面脸红一边赶紧点头逃之夭夭,到后来的瞥着嘴和她玩笑一下,她也从最初看着我尴尬的表情,幸灾乐祸的大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到最后气急败坏的说我已经脸皮厚了。

        那一次,白萝卜有个男性朋友是后来加入酒桌里的,除了她似乎对别的人都不熟。

        餐馆里面,说的话是能够被听得很清楚的,就像旁观者清一样。

        他指着白萝卜的小男友问她:“这是哪位?”。

        白萝卜笑着夹起杀猪菜里的一块血肠,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男友一眼:“我家亲戚,我弟弟”。

        男的便伸手打了个招呼,迎来小男友的一记冷眼,又看了看白萝卜,那感觉是一副我居然信了你的邪。

        后来局散了,人也走的差不多了,白萝卜的小男友,严肃的质问她:“我什么时候成你家亲戚了,又怎么着就是你弟弟了?”。

        白萝卜笑了,笑的像个女神经:“将来你得娶我吧?那我家跟你家就是亲家啊,你比我小八岁,年龄上来讲是不是我弟?”。

        小男友气得一脸猪肝色,又无可反驳,我看着他咬牙切齿的牵起白萝卜的手,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宠溺的为她开门,我在背后偷笑了,那两个背影好像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治愈系。

        后来几个月了,夏季都过去了,开始步入了深秋,生意也没夏天时那么火热,白萝卜来了,这次只有她和小男友,两个人都面色不悦。

        这一次,白萝卜没有再和我说上几句玩笑,好像她是第一次来,而我是第一次见到她,那般的陌生。

        一开始吃的很和谐,突然就骂了起来,白萝卜一边努力冷静,一边哽咽着嚎着脏话。

        她的小男友终于不甘示弱,起身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少给我又骂爹又骂娘的!”。

        这一幕把待在吧台里的我吓一跳,第一次看她的小男友对她发火,显然白萝卜也没想到。

          她把自己的筷子发泄般狠狠摔在地上:“你们家不就嫌我年龄大吗!你干脆也嫌弃好了!”。

        白萝卜说完这句话,就推了一把椅子,跑了出去,男生没有追,失魂般瘫在位子上,灌了两杯酒,结了账。

        白萝卜走的时候,空气里有愤怒,男生走的时候,悲伤很浓烈。

        我收拾着他们一片狼藉的餐桌,想起他们在这里曾留下的每一幕蜜语甜言,想起白萝卜曾经对他说:“将来你是要娶我的人”。

        才发现原来感情走到一定地步,已经是两个家庭的范围,这个时候才是考验。

        两个人起初是结伴而来,最后不欢而散,这是感情它的另一种现实。

        当初你来到,我还不知你是谁,后来我们相爱,我把你当做是自己,后来你走了,我找不回当初的自己,于是只好活成另一个样子。

        当天凌晨一点多的北京,涌起来厚厚的雾霾,将天桥几乎覆盖,出去吸上一口,嗓子就又呛又辣,但那种云里雾里犹如身处仙境的感觉,让人难忘。

        曾有一个少年站在被雾霾藏起的天桥上,望着光秃秃的夜空,望着看不清的世界,仿佛已经身处人间而又远离纷杂,那想见而又克制的思念似乎也被藏起。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爱你,可再也不见了,我只有这一次人生,但这个人生再也没有你了,但我眼中的爱情却依旧如你”。

        民以食为天,我以你而活,像松子,已放弃的人生中,突然崛起的,活下去,充满热爱的活下去的渴望。

        那个时候我总是遇见夜晚的人们,有时会望着那一张张脸孔,好奇的想象,他们的白天是什么样子。

        那个以为和老板交好就理所当然吃喝不结账的老爷子,在子女面前是什么样子,那总是一个人来吃烤串的剧组化妆师,她笑起来的样子如此温婉,她还有什么样子。

        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们都只是在深夜里相逢,一顿饭结束后就散于人海,我听着看着,这些过客,留下声音和故事就变作回忆。

        我下班后,会顺路吃上一屉小笼包,凌晨近三点的早餐铺子,夫妻两个人和着面,赶着皮儿,一笼一笼的蒸着。

        他们是福建人,用的汤汁是自己调制的秘方,馅儿多皮薄,咬上一口,滋滋的流油,再蘸上他们自己调的汤汁,口味简直一绝。

        但这样的手艺依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报酬,老板说,在北京养一个孩子开销是巨大的,尤其没有北京户口的外来人员,能有个学校进已经不错了。

        我问老板:“那为什么不让孩子在福建的老家,等她长大了再接过来”。

        老板笑了笑:“我们家是个女娃子,光靠老人的照顾,我们多少会不放心,现在至少能养活得起,就一定要接过来,孩子小的时候是成长的关键,我们俩累点还是受得了,不能苦了她”。

        我望着他们俩忙碌的身影,他的妻子不怎么说话,干活很麻利,他的女儿一定很漂亮。

        在阿道干了半年多,和夜班的烧烤师傅渐渐混熟了,我习惯叫他东子,佳木斯人,二十七岁,蓄着胡茬,人特别浪,上班穿的油腻腻,下班就变得骚气。

        和他一起合租了一个公寓,两室一厅,经常和他吃夜宵喝啤酒,这货长得算不上帅,无奈撩妹是大师级,主要是碰见喜欢的,基本忘记了他自己是有一张脸的。

        有一回大白天的正睡着觉,东子跑来敲我的门:“赶紧起来,陪我见个人,十万火急”。

        “你大爷,谁啊”我十分烦躁的吼着。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东子说完就回房收拾去了。

        我傻啦吧唧的跟着东子坐了十站的地铁,又转了两条线,到了大兴区。

        眼前是一家富丽堂皇的ktv,翡翠宫,光是名字就霸气不得了,消费可见非比寻常,吓得我赶紧撤:“你丫自己玩儿”。

        东子一把将我拦下,眼神贱兮兮的:“不花钱,瞧你那怂样”。

        正说着,一个女生穿着制服从旋转门走了出来,笑意盈盈,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我一时愣在那里。

        上个月的某一天,我拉着东子去酒吧买醉,正好碰见两个姑娘与东子认识,原本各玩各的,后半段的时候就凑成了一桌,酒精作用下的人很容易聊得热火朝天,也许有过什么暧昧举动,也仅限于举止,酒醒后忘记了细节,也忘记了彼此互留的电话。

        只是东子又什么时候和她联络了起来,而她的工作,显然就在翡翠宫,至于做什么,不得而知。

        东子问我:“惊喜吗”。

        我说:“惊喜你大爷”。

        她望了我一眼,微笑着:“进来吧,房间订好了”。

        那个画面,像是一个老手带着俩雏,走廊上站着的姑娘们,望着她走来时,齐刷刷的喊着萱姐。

        场面太尴尬,我溜溜的走着,东子一副进入百花丛的色相,走走停停,我红着脸踹着他:“滚快点”。

        那天萱萱有订桌的客人,期间只唱了两三首歌就忙去了,我实在回想不起喝酒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有什么,否则她断然不会唱歌的时候挽着我的胳膊那么亲密。

        但我没有问,萱萱也没有说,谁都没有提,包括东子,至此后数月的时间里我们都经常浪在一起。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进行下去,直到有一天萱萱到店里找了我,面色憔悴,问我是否有空陪她走走,我看了看她,厚着脸皮跟老板请了假。

        我问去哪,她说想喝酒,我说好,然后去了一家八十年代风格主题的酒馆。

        白酒上了桌,她倒满了一杯,一饮而尽,我心中忍不住的想,不愧是久经沙场。

          她眼含笑意,但表情丝毫看不出开心:“我只坐台不出台你信吗”。

        “什么?”我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想到她会开口谈她的酒色职业。

        “我要回邯郸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你是我以为再没有纯粹的感情时,却碰见的一个人,但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我不知该作何回答。

        原来互生好感的表面下,还藏着许多她不着痕迹的心意,然而这一切都是无用的,当初只可谈相逢谈不了相守,没有物质的爱情能抗多久。

        我一言不发的抿着嘴笑着望向她,不作任何追问,以往的相处都是以普通朋友的视角去看待,从没有细想过她是谁,如今看来,她倒是比我还心事重重。

        那一晚,她告诉我,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小学,他的父亲患有心脏病,母亲辞了工悉心照料,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药物治疗,所有一切都需要钱,她别无选择,只能把家扛起来。

        她初中毕业没有什么才能,就和一个大姐到了北京,做了陪酒女,这一行来钱快,每个月赚个万数还是可以的,给自己留两千生活费,剩下的定期汇给家里。

        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她骗他们说自己做房地产销售,业绩好升主管了,说自己在北京一切都好,勿挂念。

        我这才回味过来,为什么觉得她和同道中人有些不一样,她没有奢靡的土气,她私下不工作的样子,穿着文静,浑身没有奢侈品,但是很美。

      “但是这一切都结束了,我爸心脏病突发,昨晚去世,我回家后会找一份普通工作,这应该叫做从良吧”她流着清泪,苦笑着望向我。

      “同志,你太过于妄自菲薄,你撑着整个家庭,如同坚守着整个世界的安稳,这样强劲的力量,不是良,是优,所以你不用从,这一小半人生过程,不配污化你骨子里的清澈”。

        我借着这八十年代充满党风气息主题的酒馆,严肃的对她说。

        她这才有力气真正的笑了笑:“可惜遇见你的是现在的我,既不是从前的也不是未来的,不然的话,可能会不同对吗”。

        我已经知道她所想,便就懂了她所说的意思,懂了为何她说的可惜。

        因为很多时候了解的足够多以后,就没有了做恋人的资格,何况她是如此需要抹净当下的自己,而我恰好出现在她的当下,所有苦衷都应该是良药,让人把完不成的遗憾咽下去,治愈人生。

        于是我抿了口白酒,咽下去的时候,辣到了嗓子:“如果人生真的是剧本,那我们之间的设定,就只能是相互欣赏的朋友,这个人设牛逼,多少人想得”。

        其实萱萱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感情这种事,时机很重要,你看到对方什么样子就决定了心态上的定义,你了解对方哪一面就控制了事情发展的主线。

        因此我们不会走下去,即使相互青睐,只是成年人不是过家家,随意牵手随意来去。

        吃完也喝完,该说的也说完,我陪着她走了一条街,停在一盏路灯下,在半夜的北京城等着计程车,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长,黑发披肩,手里拿着的小皮包,在灯光下时而发亮时而隐没。

        临别时我挥了挥手,她摇下车窗,一直回头看着我,眼波里装载着一场烟火落下后的黯然,一路带起的风,将她的发丝吹起,飘荡在脸颊挡住了眼睛,直到车子远去,我才想起我忘记了说再见。

        谁说娼妓女子没好货,萱萱就是好姑娘,被命运流放人间的天使,终有一天长出翅膀,这样的姑娘将来嫁给谁,都是对方的幸运。而当时的我,心有执念,不能许她一生一世的安稳。

        生活开始归于平静,正迎上世界杯,店内客人多了起来,基本都奔着喝酒看球有个气氛,我和东子下班也烤些串拿些酒带回去,只是伪球迷,奔着喝酒有个话题。

        有天晚上来了一个很娇小的女生,年纪或许二十几岁,广州那边的口音,普通话说的很拗口,典型的南方小妹。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会儿店内的客人基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她这样的女生独自坐在内厢的一个靠边的位子,显得画风不符。

          我递过菜单,她却连看也不看,她挤出一丝笑:“六瓶燕京,三个常温三个冰镇”

        我有些愣,说不上什么感觉,一个姑娘,深夜走进酒馆,不是因为饿,是因为心痛。

        我轻叹一口气:“只喝酒会伤胃的,送你一盘毛豆花生”。

        她耸了耸肩膀:“好吧,谢谢”。

        我上了酒,躲进吧台玩手机,在那样的夜晚,店内的看球呐喊声壮烈不已,却更使局外人感到孤寂。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说了一句:“我再要两瓶”。

          我看着她回座位的背影,摇摇晃晃,小小的个子,好像背着整个地球,那样不堪重负却倔强着不肯求饶。

        送酒的时候,她眼神迷离,充满血丝,笑着问我:“要不要陪我喝一杯”。

          看着她强装着快乐的一张脸,不免有些心酸:“我在工作啊,真的没办法,夜深了,留点清醒”。

        她挤出一丝浅笑,顾自对我说:“我们走过六年,是我最好的青春,六年的时间换这场好聚好散,原以为他会牵着我的手走进礼堂,最后才发觉,都是自欺欺人,我知道难过不是喝醉就能解决,可总好过于清醒的隐忍着崩溃”。

        我有些难过,感情里面,得多爱一个人,才能在有生之年始终如一,得多好运的一个人,才能余生都不会所托非人。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姑娘,只见她已打开了手机,自说自话的发着微信。

        那系统提示的:“您已不是对方好友,请重新添加”,这话刺眼而醒目,她却视而不见,边哭边发送着不能连贯的语句,错别字成排。

        我猜她最后一句要发的是:“真的散了吗,六年啊,不是说还要结婚的吗”。

        我再也看不下去,夺过了她的手机,逼着她看微信系统的提示。

        我想告诉她,这个世界多得是欲求而不得,每个人都在心酸里面努力的去笑,如果一个人最终带给你的痛楚,那或许是一种偿还,就没什么可难过,也许上一辈子,他为你也这样疯狂的痛过,所以他要走,不要留,彼此偿还过,就各自拥抱今后的余生,因为此生的缘分,也只能如此。

        但我说不出,面对一个彼此不熟络的朋友,说着每个人心底都懂只是做不到的道理,显得格外多余。

          于是我只好说:“如果你想喝,明天我陪你,今晚就到这里,凌晨了,回家睡,醒来会获得新生”。

        姑娘哭花了妆容的脸,有些招笑,瘪着嘴,抽抽泣泣的说:“我明天九点的飞机就回乌镇了,我们分开的原因,是他的父母不喜欢我外地的户口,闹得很僵持,最后他认了,我也认了,我从到北京上大学到工作,身边一直都有他,如今他不在了,北京就只剩下空城一座”。

        我没有再作答,有些画面在脑海中掠过,呼吸间有些许闷疼,我去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将她送走,明晚的北京,又少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世界依旧不痛不痒。

        为什么失恋的人总是要喝上几杯酒,是不是醉了以后才敢忘掉是非只图安睡,感情这回事教会了人多少事,从不懂事到懂事。

        起初他是一张陌生的脸走到你身边,后来他是你爱的那张脸陪你看世界,他走了以后你说不值得留恋回顾,可你躲起来的世界变得不死不活。

        你轻松自如的对他说那就再见吧,他便假装不懂已活挖了你的心脏,你假装无碍的生活日子照常过着,却听个笑话也流出眼泪,

        其实你自己知道感情痊愈是奇迹,你再也做不了谁爱情里的信徒,他成为你的烙印,岁月也只能掩饰。

          他是你第一次爱的人,你是他一路走来的路人。

        而我是另个人世界里面的阅读者,她不会路过我却也不会爱上我。

        我们和南方姑娘如此相似,都是陷入一场幻境做着美梦,人生赤裸而来最后赤裸而去,这过程里唯一能带走的是心里的回忆,是一种对自己浅声诉说的声音,除此外任何人无法感同身受。

        我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不再固执企图在她的身边证明一种爱超越肉体,因为爱的初始是自己的事,如是她与你相爱,才算彼此的事,如是她没有,也无需追逐,一颗心只管默默地为她盛放,她若有心才看得到。

        我像那个南方姑娘一样,买了返程的票,一千多公里,两年的停留,时间让稚气沉淀。

        她的出现是我的幸运,那些无力付出的年纪里做出的傻事,都是冥冥中赠予我的礼物,让余生都清楚的知道曾经真正活着过,它曾使我疯狂的泪流,继而幸福的去接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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