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暑季,持续的高温,新闻说新疆火焰山地面温度已达摄氏八十八,实在惊人。
热,是让人欲哭无泪、束手无策的感受。同样借助于武器设备,冬季的暖器令人温馨舒适,安然入定,而夏季的空调只让人疲软依赖,无可自拔。寒冷,可以适应,也可以战胜和打败,而炎热只能逃避,无法直面交手。所以,我怕冷,更怕热。
至热也就是至绚。
“夏天最让人欢喜。太阳火辣辣照射下来的夏日午后,穿一条短裤边听摇滚边喝啤酒,简直美到天上去了。”
村上君如此热爱阳光热爱夏天,不惜借助于《边境的行星》这样一本科幻小说描绘出“春天十五年夏天十五年秋天十五年冬天十五年”的地球六十年。果是如此,地球四季真真变成人间四季。一个人刚好出生在春季,一路走来将不折不扣、结结实实地步入六十岁冬季。修行得体的话,人生恰恰是野水闲泊、老僧入定的中场,悠然步入下一个甲子,以随时可以结束随时可以离开的等闲心情消磨地球行者的剩余岁月,此等光景才是村上感叹的“甚是了得”。
什么是才子?就是总能在平淡无奇、人人可见的日常停顿中描绘出汪洋般的波澜和深渊。
还有一位才子李渔,描绘过下述的夏季行乐之法:
“夏不谒客,亦无客至,匪止头巾不设,并衫履而废之。或裸处乱荷之中,妻孥觅之不得;或偃卧长松之下,猿鹤过而不知。洗砚石于飞泉,试茗奴以积雪;欲食瓜而瓜生户外,思啖果而果落树头,可谓极人世之奇闻,擅有生之至乐者矣。”
这段话是我每年的度夏心经。身处山野别墅,没有应酬往来,无衣无冠地自在家中。要么裸躺在群荷之中,妻儿老小找不着;要么仰卧在松树之上,猿猴仙鹤看不到。用飞泉洗砚,拿积雪煮茶,想吃瓜而瓜就长在户外,想食果而果恰好从树上落下。反正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惬意更乐呵的消夏计谋。人藏天地,其乐陶陶,悠悠万事,唯此为大。
夏天,还有一样令人迷醉的就是雨后的清新和凉意。好似今天的早晨,小雨过后,阵阵凉风,太阳知趣地躲在云层之后,我无事地消磨着周末的时光。虽不算酣畅淋漓,也算“不亦快哉”。
“夏七月,赤日停天,亦无风,亦无云;前后庭赫然如洪炉,无一鸟敢来飞。汗出遍身,纵横成渠。置饭於前,不可得吃。呼簟欲卧地上,则地湿如膏,苍蝇又来缘颈附鼻,驱之不去。正莫可如何,忽然大黑车轴,疾澍澎湃之声,如数百万金鼓。檐溜浩於瀑布。身汗顿收,地燥如扫,苍蝇尽去,饭便得吃。不亦快哉!”
这是金圣叹的人生不亦快哉,收放就在一雨前后,混沌瞬间变为清明。算起来,金才子的三十三则不亦快哉,句句掷地有声,拨云见日,哪有那么多大起大落和风起云涌,也不存在不值一提不屑一顾的鸡毛小事,能让身心浸润的就是至乐。
顾城曾在诗中把夏天形容为墨绿色,我喜欢这个意向。夏天的茂盛、繁密和张扬是天赋的本能。这是一个承前启后、生命交替的旺季,万物都在渴望夺目,显性外露,生机勃然,开始向秋天的收获迸发出最后的冲刺。
“生如夏花般绚烂”,正是生命赋予夏天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