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师父让妖怪抓走了！”
刚才还在半空中的悟空看见两个师弟原地转圈，就知道出事了，果然又是这句熟悉的话。
紫金钵里放着饺子，这一路飞回来，倒是还算热，只不过飞得太快，饺子在钵里来回晃悠，再一着风，全都糗在了一起。自从取经出来已经过去七年了，马上就是第八年了，这一路上悟空最怕的就是过年和冬至，家家户户吃饺子，碰到化缘的和尚还都特别热情，每次回来都变成了一个疙瘩，面和馅都混在一起，没法吃，到最后全便宜了八戒。
悟空把紫金钵放在地上，也不着急，找了个空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个果子啃了起来。
“师兄，今天这饺子馅不错啊！”八戒一眼就看到了紫金钵里的饺子，破了的几个饺子露出了里边韭菜馅，眼珠子立刻就挪不动了，直勾勾盯着那钵里热气腾腾的一团。
“二师兄，师父还没吃，你就别看了！”老沙看不过去，推了八戒一下说。八戒根本没什么反应，估计这句话都没听见，哈喇子都快淌到僧袍上了。
“算了吧老沙，让他吃了吧，反正师父也不一定吃！”悟空有点不耐烦，这几天北风吹得正起劲，自己当然不会感冒，可是这师父就不一样了，肉体凡胎，吹点风就要感冒，每天晚上哼哼唧唧，烦的自己也睡不着。
“我说大师兄，”八戒满嘴饺子，含糊不清地说，“师父刚才在那边被抓走了，等我吃完了喝口水，咱们过去看看！”
“我说二师兄，你就别吃了，等你吃完了，师父都该被妖怪剁成馅包饺子了！”老沙有点着急，刚才就是他看着师父，忽然北风起来，自己去拴马，再回来师父就不见了踪影，万一真出点什么事，自己就责任重大了啊，“大师兄，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着什么急！”悟空啃完了果子，把果核扔到一边，打了个哈欠，“师父是佛祖派到人间取经的特使，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咱就在这呆着啊？”
“废话，吃饭啊！”
“这饺子都让二师兄吃了，我哪有饭吃？”老沙看着坐在地上揉肚子的八戒和空空如也的紫金钵，有点委屈地说。
“这么快，八戒你又创纪录了！”都被八戒吃了倒是不稀奇，不过这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可别说了猴哥，我这还没吃饱呢！”八戒抱怨道。也是，就算是过年，有心善的人家愿意施舍斋饭，可饺子毕竟不会太多，自己家人尚且不够，能给个过路的和尚多少呢。
老沙饿着肚子，八戒吃了个半饱，自己就啃了个野果子，师父还丢了，去西天的路还长着，像今天这样的年已经过了七个，谁知道还要再过几个。悟空心里烦闷，随手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朝远处干枯的灌木丛扔过去，谁知道灌木丛动了动，一只兔子窜了出来，一溜烟往远处跑过去了。悟空看着跑远的兔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得一下蹦了起来，吓了八戒和老沙一跳。
“猴哥，怎么回事？”八戒瞪着三角眼问，一张嘴一股韭菜味。
“今天什么日子？”悟空不理八戒，眉头没问来了一句。
“猴哥你过糊涂了，今天腊月三十啊，明天就过年了！”八戒心宽体胖，还惦记着过年呢。
“过年？你们说说咱们过的这是什么年！”悟空这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听见过年这两个字，就像被点燃了一样，满腔的愤懑都倾泻而出，“咱们哥儿几个走了这么长时间，别说过年，就是佛祖的生日，也不过大家朝西边磕几个头罢了。想当年，我在花果山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别说花果山，就是在天宫当弼马温那会，也没这么憋屈！”
“猴哥，说那个干什么，当年我在高老庄还有家呢，都是一家人一块过年，你一个光棍能跟我比？”八戒听了之后立刻想起来自己在家的日子，在还没被发现身份的时候，他在高老太爷家里地位可是相当的高。
“二师兄，可别这么说，大师兄那会可是一帮猴子猴孙呢，就别说大师兄了，就说我在流沙河的时候，”一回忆过去，老沙也打开了话匣子，“每年过年，我都到附近的镇子上抢几坛好酒，再抓一头过冬的鹿，一口肉一口酒，那叫一个过瘾，连在天上当神仙的日子也不想了！”
“哎，八戒，老沙，师父让妖怪抓走多长时间了？”悟空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吧，怎么，咱们去接师父？”老沙答了一句。
“接什么师父啊，妖精那边说不定还能暖和点，让他老人家多呆会吧，”悟空说，“今天趁着师父不在，咱哥儿仨开开荤腥怎么样！”
“猴哥，你说什么，开什么！”八戒扑棱一下就蹦起来了，荤腥这个字眼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大师兄，这……这恐怕不好吧！”看得出老沙也心动了，只不过对师父的敬重和对清规戒律的畏惧仍然压制着自己的欲望。
“放心，有什么事我担着，”悟空一拍胸脯，开始布置工作，“这样，我啊，去附近的镇子上打点酒，你们俩抓点野味，等我回来，咱们喝一顿，也算过个年了！”
“既然这么说，那行！”老沙听大师兄打了保票，也把心放下了，笑着应下了任务。
镇子其实距离并不算远了，不过得是从天上走，要是从山林里穿过去，还得走个一天多。悟空没敢直接在镇子里落地，找了个角落，确定没有人，才鬼鬼祟祟落下身形，正要往镇上走，忽然想到自己这副模样太怪，很容易吓到了别人，摇身一变，变成个小和尚。
“这就好办了。哎不对，”悟空正得意，忽然想到也不妥，这和尚有打酒的吗，“妈的，习惯了！”
悟空又变了个彪形大汉，身高体壮，这就像要喝酒的人了。悟空大摇大摆，晃着膀子进了镇子。后来悟空才发觉，自己做得这点准备都是白费劲，因为镇子里根本就没有人，这个时候镇子上大部分居民都回乡下过年了，就有少部分家在镇上的，也都老老实实带在家里，紧闭门户，享受着一年里难得的清闲。
整条街的寂静倒让悟空心里着急，这镇子不小，酒馆也多，可就是没有一个开门的，悟空敲了好几家，别说人，就连个狗声都没有，自己跟师弟们夸下了个海口，说要打酒回去，还让他俩准备肉，自己要是空着手回去，这脸可往哪搁啊。在街东头有一家杂货店，这是最后一家了，就算没有人开门，要是在没人开门，悟空就准备找个瓶子灌点水回去了。
“谁啊，大过年的，敲什么敲！”敲了半天，门里才传出了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老板，打酒的！”悟空心里有点虚，确实这个时间点，人家说不定刚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好好睡一觉，就被自己打扰了。
“什么打酒的？”门开了个小缝，露出了半张睡眼朦胧的脸，“这什么时候了，有大过年敲门的吗？没有！”说着老板就要关门。
“哎哎，老板，别关门啊！”悟空陪着笑脸说，“你看你都开门了，这给我坛酒不是抬抬手的事，我要的也不多，就一坛！”
“没有！”老板仍然是这句，“赶紧走吧，我这正要睡觉，晚上还得守岁呢，你别烦我了行不行！”
“我说老板，你这也太没意思了，”悟空有点生气，“你门都开了，怎么搬坛酒还嫌烦。你是不是怕我不给钱，我跟你说我有的是钱！”
钱当然是有，不过也没多少，和尚化缘是不能要钱的，但这只是原则上，这世间愿意斋僧的人并不多，在没有人肯施舍的时候，总要有些救急的办法，钱当然是最直接的一个，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别的不说，鞋子都要走破多少双，化缘总不能找个人家要一双鞋啊，所以师徒几人也偶尔赞一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这些钱原本都是老沙保管的，悟空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盘算着这点钱可以打多少酒，下次师父问起来要怎么回答。
“客官啊，这真不是钱的问题，”这次店老板把门打开了，苦着脸跟悟空解释，“我这只是小店，根本没有钱囤货，再说咱们镇子上没有烧锅，都是从别的地方订货，我这都是老主顾订好了，我去烧锅上在去进货，现在你看看，我这店里基本上都空了！”
“啊，这……”悟空探头往门里看了看，确实没什么东西了，再加上老板说得诚恳，也不由得自己不信，“老板，你这店里还有点什么没有啊，我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
“哎呀，我这确实没有酒了啊，让我看看啊……”老板在自己店里转了一圈，“哎，有了，我这啊，还有半瓶醋，这样，过年了，你回家就饺子吧，瓶也给你了，不要钱，快走吧！”
“啊，醋？”悟空哭笑不得，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老板根本不容他分说，急急忙忙推着悟空出了小店，一把把门关上了。
悟空听着里边门闩插上的声音，拿着半瓶醋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着手里的半瓶醋，悟空忽然乐了，这叫什么事啊，来打酒，结果打了瓶醋，还让我就着饺子吃，要不再施舍我半盖帘饺子也行啊。算了，就拿着这点醋回去吧！
悟空一路上心里都在犯嘀咕，自己安排两个师弟准备吃的，结果自己倒是没打来酒，这回去还不让他们笑话死啊。没想到回去就发现，两个师弟靠在树边坐着，大眼瞪小眼。
“我说，你们两个干什么呢？吃的呢？”悟空看着两个无所事事的师弟，有些奇怪。
“嗨，还是让老沙说吧！”跟以往一样，八戒一推六二五，全都交给老沙了。
“我说什么，你不也一样，”老沙也是一瞪眼，没好气地说，“连只兔子都逮不到！”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兔子都逮不住？”悟空听了来了兴趣。
“那是因为我老猪胖，跑不动！”八戒抢着说。
“可拉倒吧，兔子都没你跑得快，就是抓住了兔子啊……”老沙顿了顿，带着嘲笑的口吻接着说道，“根本就下不了手！”
“是不是啊，哈哈哈，这个呆子！”悟空听了之后，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还说我呢，你好！”八戒被笑急了，大圆脸都拉长了，“山上的鹿都不跑，你倒是拿着你的降妖杖拍死啊，到了跟前连举都举不起来了。”
“行了二师兄，咱俩谁也别说谁了，今天干脆光喝酒吧！”老沙倒是大大方方，也不否认，几句话把话题转到悟空这边来了，“大师兄，你酒打来了吗？今天咱哥仨痛痛快快喝一顿！”
“我这……”悟空抓耳挠腮起来，手里这半瓶醋，实在是拿不出手来。
“大师兄，拿出来啊！”八戒也催开了。
“哎，嗨，拿出来就拿出来！”悟空一咬牙，把那半瓶醋从怀里掏出来了，“就这个，喝吧！”
“哎好！”八戒一看悟空拿出个瓶子，赶紧一把抢了过去，也不让老沙，举起瓶子就往嘴里灌，这一口还没咽下去呢，就全喷了出来，弄了一身，“呸！我说猴哥，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酒吗？怎么酸不溜秋的！”
“哈哈哈！”这下悟空笑得更欢了，几乎要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猴哥，行了，别笑了！”八戒这边不高兴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呆子，这你都不认识，这不是醋吗！”悟空渐渐收敛了笑意，觉得面对自己的嘲笑要开始了。
“哎，大师兄，说去打酒，怎么打回来一瓶醋啊！”老沙这边也纳闷地问。
“别说了！我刚才到镇上去了，所有酒馆都关门了，”悟空也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一肚子气都撒了出来，“好不容易敲开了个杂货店，酒还都卖完了，就剩下半瓶醋，这不让我拿过来了吗。哦对，老沙，钱给你，放好了啊，人家老板没要，咱省下来了。”
“我说猴哥，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八戒听完悟空的抱怨，来了精神，站起来数落开了，“你以前在天宫，不管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还是那太上老君的兜率宫，还别说没人，有人你都敢进去拿，怎么现在进了镇子一趟，还敲门，还拿钱买，你说说你啊，还有脸笑话我呢！”
“呸，你这呆子，我不都说了，人家卖完了，我就算进去，能拿到酒啊？”
“就算那店里没有，别人家里还能没有啊，谁家过年不预备点酒，你进去不随便拿啊！”
“我……”悟空没话说了。是啊，刚才其实随便找一家进去，别说酒，就连菜都能拿来，还用得着师弟们去抓什么野味？
“猴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为啥就没让人家里去偷点出来呢？”八戒不依不饶，想要报刚才被嘲笑的一箭之仇。
“我……我根本没往那边想。”悟空说完自己都想要笑了，他是一个天生的贼，花果山上猴子猴孙的兵器是自己偷来的，自己的金箍棒是从龙宫抢来的，就连自己的寿命都是抢走判官笔私自在生死簿上延长的，可现在他竟然连偷的这个想法都没有了，真是莫大的笑话。
“哈哈哈，猴哥，你竟然改性了，说出去玉皇大帝都不信啊！”八戒坐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哎，二师兄，别说大师兄了，咱们两个不也是，连只兔子都杀不死吗！”老沙也坐在一边的行李上，笑得胡子乱颤。
“哈哈哈……”悟空这下真的在地上打滚了，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笑最幽默的东西。兄弟三人谁都没有看谁，只是自顾自地笑着，笑声在安静的树林里传出去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三个人都不再笑了，都如同商量好一样，一直沉默着。树林甚至比刚才还要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去救师父吧！”老沙最先打破沉默，端着降妖宝杖站了起来。
“对啊，师父还在妖怪手里呢，先救师父吧。”八戒也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
“你们两个，”悟空仍然坐在地上没动，“如果取经结束了，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是想回高老庄，不过恐怕不能喽，大概就是官复原职，去当天蓬元帅吧。”八戒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嘛，本来是卷帘大将，玉帝的侍卫，取经有功，大概也不能回流沙河了。”沙僧也说了起来，“大师兄，你呢？”
“我？”悟空想到了花果山，可是显然不偷不抢的他，大概也不属于花果山了吧，“我大概只能成佛了吧。”说罢，悟空站起来，振作精神，“走吧，去救师父，还得取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