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家人相聚聊天,不知怎么聊到地瓜。我说:“每次去超市,看到蔬菜区在卖地瓜叶,我都觉得好笑,心里说:‘这在我们老家是喂猪的!’”弟弟也笑着说:“对,我们有次跟一个台湾的合作伙伴一起吃饭,他点了这个菜,然后他也笑着说,这个菜在他们那里也是喂猪的!”我们一起笑,也一起感慨了好久。
在我老家,种的庄稼很多,麦子、谷子、玉米、花生、高粱、大豆、棉花等等都有,然而更多的还是地瓜。地瓜可以卖到工厂里酿酒、做粉丝粉皮。自己家可以生吃,也可以煮、可以烤、可以蒸。把它切成片晒干后,可以在石碾上碾成小碎片,做地瓜干粥,还可以磨成面粉做成煎饼,或者包蒸包。煮熟的地瓜切成条晒干后,就是软糯香甜的零食地瓜条。而地瓜茎和叶,嫩的时候可以喂猪,晒干了磨成粉也可以做猪饲料,还可以做柴火。所以,地瓜可谓浑身是宝,怎么都能发挥大作用。
我们那里,家家都有窨子(一种地窖),一般是在硬黄土层处像挖井一样,往下垂直挖三米左右,然后再横向挖几个大的洞,冬天储存地瓜。这些地瓜既是冬天里的口粮,又是来年育地瓜苗的种瓜。冬天天冷,地瓜在暖和的窨子里不会冻坏,要吃时就下到窨子里取一筐。常见的地瓜有两种:一种是红皮白瓤的,水分少,比较面,一般除了留出部分做育苗的种瓜外,其他都直接卖掉或切成片晒成地瓜干了;还有一种是黄皮黄瓤的,水分多,很甜,就是街头常见的烤地瓜的那种。我们冬天吃的以黄皮地瓜为主。
黄皮地瓜洗净削皮后,切成块,和绿豆、大米或者小米混合在一起,熬成粥,热乎乎的,甜甜糯糯的,在寒冷的冬天,晚饭时喝上一碗,一晚上都会觉得暖和,真是温暖的享受。我们家里取暖用的是烧煤的炉子,有长长的一段烟囱从室内连接到室外,把切成片的地瓜放在烧红的烟囱上,满屋子都会是烤地瓜的香味。我爸爸还专门用铁丝编了一个圆圆的烤架,等炉子里的煤烧得通红不冒黑烟的时候,把烤架放在炉子上,烤地瓜片。一家人围坐在炉子旁,一边吃香糯的烤地瓜,一边聊天喝茶,度过漫长的冬天的夜晚,那是多么令人愉快和难忘啊!
春天到了,家家都在院子里向阳的最好位置垒育地瓜苗的池子,把窨子里留的地瓜全取出来,挑选外观顺溜又个大的,整齐地码放在池子里,盖上土,上面再蒙上塑料薄膜,开始育地瓜苗。育地瓜苗可是技术活,什么时候该打开塑料薄膜通风通气,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盖严实保暖,都很有讲究。
在等地瓜苗长出的时间里,就开始在地里做准备工作了,翻松土,堆出高宽都约三十公分的沟垄。这是力气活,我们小孩子帮不上忙。等到地瓜苗长好了,开始栽种了,我们就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这时,一般是爸爸拿着镢头在沟垄上刨坑,每隔三十公分刨一个深约十公分的坑,坑要排得整齐,深浅也要均匀,这个难度是比较大的。妈妈负责挑水,出力气但是难度不大。我们小孩子就负责用水瓢舀水倒在坑里,然后抓着一大把地瓜苗,一棵一棵地分到坑里,再由爸爸妈妈把它们扶正栽种好。我们负责的工作不累,而且还可以跑来跑去地舀水玩水,比赛分发地瓜苗看谁发得又快又准(地瓜苗的根部正好放到坑底有水的部位),就像玩游戏一样地干活。
夏天,地瓜秧长得非常茂盛,这时候需要翻秧,把地瓜的茎叶整齐地翻向一边,既可以让它们长得更茂盛,也方便收获时割地瓜秧省力。整个地瓜成长期间,翻秧要两到三次。这时,我也经常做父母的小跟班,跟在后面用手拉扯已经生根的地瓜秧,也帮着收集翻断的茎叶,抱到地头的坡上。有人也把它们运回家喂猪。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挑选较粗的茎叶,一截一截地掰断,但是又让皮相连,然后就可以做成手链或者项链或者耳坠,戴在手腕上、脖子上、耳朵上,自我陶醉地臭美。
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大人用镰刀把地瓜秧割掉,然后用镢头刨出地瓜,顺便把沟垄整平。一棵地瓜总能结出两三个地瓜,甚至更多,我们负责把一串串的地瓜一堆堆地摆放好。父母把地瓜全刨出来后,就开始用地瓜专用的切刀把地瓜切成片。早先的切刀类似搓板,比较慢,而且一不小心就容易切到手,后来又有可以转的切刀,效率很高,而且安全。父母负责切,我们负责蹲在地上,把成堆的地瓜片一片一片地平摊在地上,不一会儿,整片地就会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天气好的时候,两三天就可以晒干了。所以,我们会拿着麻袋再来到地里,把它们捡回家,直接卖掉,或者放在粮仓里做喂猪的饲料。
在切地瓜的时候,会顺便选出一些长得好的做来年的育苗瓜,也会把其中一些带回家,切成片后晒在自己家干净的平房顶上,这样的地瓜干很干净,可以储存起来做粮食吃。
我最怀念的,除了冬天的烤地瓜外,还有就是把地瓜磨成面粉后包的蒸包。地瓜面做出来的蒸包是黑色的,又甜又滑,如果能配上新鲜的槐花做馅儿,那更是绝佳的美味。可惜远在外地,地瓜面可以有,而新鲜的槐花不常有,因此,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吃过了。就是烤地瓜,也总觉得买的没有小时候自己家炉子上烤出来的好吃。或许,这些美味也只能保存在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