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的骑墙态度
经过韩起的这一番运作,晋、齐两国似乎又进入了一个甜情蜜意的蜜月期。但齐国毕竟是一个有野心的大国,就算是与晋国维系了友好关系,也不会对晋国俯首帖耳,这就注定了晋齐之间的友好关系只是流于表面。
实际上齐国自与晋国缔结姻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在暗中利用这种关系来侵蚀晋国的霸权了。他们最先是从晋国控制力薄弱的北方地区入手的,后来名列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彼时才刚刚开始浮出水面,就发生了一场内乱。
燕简公欲集权而除掉势力坐大的大夫,却被大夫们抢先,忠于公室的大夫被反叛者诛杀,燕简公眼看失势就跑到了齐国。眼见机会上门,齐景公心存谨慎,特意亲赴晋国,表示愿意代表晋国进攻北燕,请求晋国的允准。对于齐国如此谦卑的请求,晋国的确也没有什么理由驳掉齐景公的面子,只能表示同意,而齐景公正是凭借这样一件事,打响了反叛晋国的第一枪。
与此同时,鲁国与晋国之间的关系,总让人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感。韩起访鲁回国后,鲁国当年也派叔弓回聘,为了表示对鲁国的重视,晋国特意派人到郊外迎接。然而叔弓既不接受迎接,也不愿住进馆舍,匆匆地完成了使命就回国了。
鲁国毗邻齐国,距离楚国的距离也不算远,因此其外交政策一向都比较灵活。晋国强盛的时候,他们会坚定地站在晋国的一边,一旦晋国控制力下降,鲁国可以很敏锐地捕捉到,从而与晋国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既要保持与晋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以让齐国投鼠忌器,又不能太过亲密,以免引发齐国的不满。而此时的鲁国,知道韩起是有心要维护两国关系的,但又对韩起不放心,因为他们担心韩起势弱,控不住场子,其政策很容易被其他强家所左右,因此就刻意地与晋国保持疏离感。
但晋国人也并不是耳聋目盲的傻子,他们对于齐鲁两国的态度是有很明确的认知的,齐国想趁晋国衰弱与晋国争夺霸权,晋国人早已洞悉。在这样的一个敏感节点上,鲁国的骑墙态度,显然会让晋国人认为是不忠。因此韩起也同样坚持两手抓:一手抓蜜糖,对其采取怀柔手段;一手抓棍棒,随时对其骑墙做派进行敲打。
鲁莒纠纷
恰好在平公十六年,莒国发生了一场动乱。莒犁比公因为废掉了展舆的太子之位,引发了父子之间的矛盾,展舆于是就引动国人作乱,弑父自立,他的弟弟去疾逃到齐国。不久后,因为展舆施政暴虐,引发群公子不满,他们又从齐国召回去疾赶跑了展舆。
这场动乱持续了五年之久,让鲁国着实得了不少便宜。鲁国常年与莒国争夺郓地,甚至在虢之会时也未停歇,此时逢莒乱,他们就趁机带兵夺取郓地,并吞并其附庸鄫国。到平公廿一年(537BC),莒国大夫牟夷据邑叛逃鲁国,鲁国将其土地一并笑纳。
鲁国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让莒国人很是愤怒,因此派人到晋国诉讼曲直。韩起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敲打鲁国,而且他的这个动作是有法理依据的。
莒国也是晋国的盟友,晋国有义务保护莒国不受侵犯,鲁国攻打莒国便是与晋国作对,这是其一。其二是,鲁国作为宋国盟约的缔约国,特别是作为晋国霸业秩序中的一员,在攻打别国的时候有义务提前向盟主报告,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出兵。
弭兵会盟之前,陈国伙同楚国攻伐郑国,事后子产出兵伐陈,就受到了晋国的责罚。而在虢之会上,王子围想要惩戒鲁国,引用的也正是这些条款,当时晋国为了挽回自己的脸面,强力出头保护鲁国,方才使得叔孙豹得以幸免。然而鲁国却以为晋国默许了他们侵伐莒国的行动,从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盟约,晋国作为盟主,必然要对其进行惩戒。
莒国人投诉鲁国时,恰好鲁昭公正在晋国访问,韩起曾想扣留鲁昭公以申诉其罪。然而鲁昭公的智囊团却很精明,他们很巧妙地利用了晋国六卿之间的矛盾,向韩起的对手范鞅寻求帮助。
范鞅很乐于搅和韩起的战略部署,于是径直找到韩起厉声责问道:“在他人前来朝见的时候将其扣留,无异于是钓鱼执法。作为盟主不能武力征讨,却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自我满足,那是殆政!如果真想解决这件事,你现在就把他放回去,来日大大方方地用武力征讨,也好显示盟主的威严!”
范鞅知道韩起不敢忤逆自己,更没有号令各家出兵的威信,放回鲁昭公,就等于这件事就没了结果。他的这一顿羞臊,让韩起也是很没脾气,只好把鲁昭公放了回去。有了范氏的支持,鲁国也算是春风得意,第二年,季孙宿还亲自到晋国拜谢莒田,等于是诱导晋国承认了鲁国对莒国土地的占有。而这件事,也就成了范氏与季孙氏两家交好的起点。
割让成邑
但韩起却并不想就此罢手,平公二十三年,楚国的章华台落成,楚灵王希望诸侯能来参加落成典礼,但谁也不肯买账。楚太宰薳启强赶到鲁国,对鲁昭公软硬兼施,话里话外不断地提到晋景公时期的蜀地会盟。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让鲁国很是害怕,只好硬着头皮赶到楚国。
但当时鲁国正与晋国闹矛盾,鲁昭公似乎是不敢向晋国请示,结果就又让韩起抓住了小辫子。在鲁昭公赴楚的同时,韩起便以此为契机,派人去为鲁、杞划定疆界。这次的划分土地,晋人将鲁国的成邑划分给了杞国。成邑是孟孙氏的领地,而孟僖子正跟随鲁昭公在楚国,因此守卫成邑的大夫谢息就质问季孙说:“他老人家跟随国君在外,守土之臣却要丢掉他的城邑,要是换做您,您能答应吗?”
季孙也很是难办,他说:“国君在楚却不告知晋国,已经是罪过了,如果再不听从晋人的安排,恐怕更要得罪他们。晋国盛怒之下,必定会前来讨伐,到时候我可是没办法抵挡的。咱们现在暂且顺着晋国人的意思,把成邑先给他们,等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夺回来不就成了?”
谢息还是不同意,季孙只好说:“要不这样吧,我把桃邑给你,先应付过去再说。到时候若是夺回了成邑,也没人敢占,还是你的,行不行?”
若是季孙能够言出必行,孟孙氏就算一时丢掉了成邑,但长久来看成邑不仅不会丢,反而白白地得到桃邑,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可谢息还是不依不饶,愣说桃邑没有山,又从季孙手中把莱山和柞山抢了过来这才罢休。
晋国的本意是要惩戒鲁国,但晋国越是这么做,鲁国的叛逆心理反而越强。特别是鲁国有了范氏这个靠山,更是不把韩起的政令当回事了。在此后的几年间,他们多次与齐、秦、邾等国展开超出以往规格的外交往来,并变本加厉地攻伐莒国。特别是在平公二十六年(532BC)七月,季孙意如不仅出兵伐莒,攻取了郠(山东沂水县)邑,回国后还在亳社用战俘作为牺牲进行祭祀活动,一再冲击晋国的底线。
投壶争霸
晋昭公二年(530BC),为恭贺晋君新立,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到晋国朝见。晋昭公设享礼招待诸侯,在宴会期间晋昭公和齐景公玩投壶游戏,晋昭公先投,中行吴担任晋国相礼,为晋侯赞道:“有酒如河,有肉如山。寡君中此,为诸侯师。”晋昭公一投中了,心里很高兴,我还继续做诸侯盟主,多好。
轮到齐景公投壶了,没有人给他相礼,他就自己为自己打气,说道:“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然后顺手一投,也中了。齐景公心里更高兴,这下我要取代你做诸侯的盟主了,真好。
这个典故大概就是刘备和孙权试剑砍石的灵感来源,刘备自以为许愿灵验,却盖不住孙权也毫不逊色。但好歹两个人心照不宣,不过是心里自得其乐罢了,而这次的投壶游戏却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两方宣示于人的。这下可轮到晋人尴尬了,齐景公在晋国的朝堂上,公然表示要取代自己的霸主地位,你还不能仗着自己的主场优势,公然把齐侯给拘了。
一旁的伯瑕埋怨荀吴说:“您的话不恰当。我们本来就已经是诸侯的霸主了,投壶许愿还有必要吗?就把这投壶当做一般的游戏就可以,何必还要借此来宣示什么。如今齐侯恐怕会认为我们国君软弱,回去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
中行吴知道自己捅了篓子,但他是一个倔强的人,很是不屑地反驳说:“我们的军队统帅强而有力,士兵争相勉励,一如当年,齐国就算有野心又能做些什么?”
齐国那边的使臣公孙傁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急忙上前说道:“天色已晚,我们的国君也累了,就先告辞了。”
第二年,虒祁宫落成,诸侯都前来恭贺。人们看到晋国富丽堂皇的宫殿,想起了铜鞮山上连绵数里的宫殿,和楚国章华台,不由得都感伤了起来。他们想到自己节衣缩食供养晋楚两国,而这两个大国不仅不能锄强扶弱,担当领导职责,反而把贡赋都用来挥霍奢侈,对于晋楚两霸的不满愈发强烈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晋平公去世前后的那几年里,晋国并不能兴兵讨伐,致使韩起在东方的经营面临着全面失败的尴尬局面。但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由于晋国内政的纷扰和外交的疲弱,让南方的楚国志得意满,开始北上侵伐陈、蔡,试图重建霸业秩序,使得晋楚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