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总是盼望着找到那么一个人,路旁橘色灯光洒下,他牵着我的手,揣进他的包里,雪花飞舞,少倾,便白了头,看着彼此笑进眼里。终究是年少,总是渴望着与他一起到老,似乎这般,就有了所谓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可生活,哪有这么多的朝朝暮暮皆是君,日日夜夜皆是情。人们总是说,我们的爱消散在时光里,被油盐酱醋磨了个通透。从甜言蜜语慢慢消融成了不休争吵,再至最后的相看竟无言。可从昨日回来,回到儿时长大的姥姥家,看着姥爷姥姥相处的样子,竟有了另一种感想。
早早醒来,想着帮姥姥折折菜,可见炉子火给我们闷着,但却没见人,打电话问去哪了,姥姥在那边说已经到医院了。不禁想到昨天夜里,大家坐着磕瓜子烤火,姥爷说他肾周围时不时犯疼,会不会是结石惹得,然后叫嚷着明天要自己去看。姥姥一听,常规性地撇撇嘴,又开始碎碎叨叨起来,“去撒,又没人拦着你,一天只管叫唤”“反正我是没时间管你的,”可话这么说,第二天大早,还是两人相偎着去了医院。不禁莞尔,吵吵闹闹一辈子,可真关乎彼此,还是相偎着陪伴,说到底早已不舍分离。
姥爷姥姥吵了一辈子,从我有记忆来开始,就从未停过。
姥爷,是个书生,长长立立的,年轻时倒也清秀。虽是书生,倒也不酸腐,小时家里穷,老祖父很早就离开了,很小就被祖母带到了王家,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在王老祖父去世后,紧巴的日子更是如履薄冰。在那整个村子里,都是王家的人,小小的一个,总是被大人白眼,被小孩儿嘲弄,还不能回家哭,因为祖母是出了名的严格,越哭越不得好。
可姥爷打小也是人精儿,小脑筋也多,自个捣鼓生意,倒是有点做生意的样子,再把自己捯饬捯饬,看着精气足,也算半小个成功人士,给他说媒的人硬是踩烂半截门槛,一时风光无限。姥姥姓何,是家里的老大,年轻时是村里村外数一数二的美女,人又勤快,可招人喜欢,但最大的遗憾便是没好好上学。在他们那个年代,大的带小的,小的背更小的,姥姥懂事得早,从小洗衣做饭,烧水砍柴,背妹妹带弟弟便是她全部的日常,也是她后来生活的全部。
姻缘这种东西本身就是缘分,说巧不巧地把两个人连在一起。看过很多关于那个年代的影片,贫穷就是他们的背景,但你会发现热情才是那个年代高傲的主题,他们的确一年吃不上几回肉,的确只有过年时才煎着鸡蛋兹啦啦响,但一年365天都认真地向生活而奔。
五十年前,两个年轻人建起自己的家庭,开启了自己的生活。尽管只有一间破房子,几块田地,还有姥姥嫁过来带的几床棉被,但人年轻就是好,充满了斗志,一咋能挑能抬有力气,还有啥好怕的大口河山。愣是凭着这股能抗天的性子,把手工粉生意做得热热闹闹,风风火火,也愣是把那间破房子扩建得像了个家。要说吵得最少,可能就是那时了,俩人都有干劲,隔天晚上俩人磨粉,撕粉,晾粉,然后在床上躺它两三个小时,趁着天还麻麻着,用人力车推到离家几公里的镇里赶集,换些大白米,换些苹果香蕉,换些生活的贴补。苦是苦点,倒是充满奔头,让人整天乐滋滋的。但也不知咋的,祖母总是不怎么喜欢姥姥,在姥姥第一次临盆那天,关系闹得更僵。那天怀着孩子的姥姥还在撕着粉,觉得肚子疼得慌,姥爷大早就出去了,只能叫祖母,祖母让姥姥去床上躺着,准备着接生。待晚上八点,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哭啼,祖母瞥了眼,是个女生,便嘟哝几句冷冷地走开了。留下在床上,哭到声嘶力竭的孩子和姥姥。待深夜姥爷回来,被祖母骂了顿,也是指桑骂槐的骂姥姥,愣是没让姥爷看孩子姥姥一眼。清晨姥姥起来,听见姥爷隔间房子轰隆的鼾声,碎了一地的心怎么也拾不起来了。可能,少女的梦幻是从那时就被打破的了。后来不管姥爷说什么,姥姥总是会嘲讽几句,有时甚至翻起那些心疼的往事,仿佛也变成了一种自我的保护。
待生活一点点的发展,手工粉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姥姥姥爷相看甚厌,一见到就是漫天争吵,“你坐着干嘛,什么都不做,大老爷们的,像个啥”,“我喜欢,你管个啥。再说,能做啥”…
慢慢地,姥爷越发苦闷,和几个兄弟喝个小酒就能坐一整天,总是醉醺醺地回家,大字躺在床上,火车轰隆轰隆声就响起,伴着的,还有外婆的碎碎念,整夜整夜的,在夜色里徜徉。
由于文化水平的差异,姥爷的许多思想,总得不到姥姥的支持,姥姥这人,总是把钱扣得紧紧的,总之是你拿钱回来可以,要想拿钱做投资是不行的,因为投资存在风险。以至让姥爷错失了很多机会,也愈发觉得孤独,无人理解。因此,姥爷也爱上了喝酒,姥姥则最讨厌姥爷喝酒,说过最多的话便是“酒是人吃的,糟糟是狗吃的,你浪个把糟糟一哈吃了”…在姥爷的劝说下,姥姥同意了姥爷开沙场,姥爷也像模像样地经营着,总算有了起色,但人上了年纪,好多坏习惯也就形成了,一回家就瘫在座椅上,抽起烟来云里雾里,吐沫痰液乱飞,加之要喝酒,总是醉醺醺的,但姥姥向来爱整洁,一边整理一边厌恶地碎碎念。所以那些年在婆婆家的日子,感觉总是一个场景,我在云里雾里中做作业,电视里的人兴奋地叽叽喳喳,醉酒的姥爷唱着东方红手舞足蹈,姥姥对着姥爷碎碎念着,有时念急了,还抹抹眼泪。
从前总是两个人都急眼,对着骂,真急了还得动动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姥爷开始不作声,静静地听姥姥碎念。有一次姥姥生病严重了,我去菜园里弄点菜做饭,竟看到了姥爷,立在那菜园中间,看着那棵棵白菜,见我过去竟慌忙地抹着泪,踉跄离开。对啊,棵棵整齐的白菜,整个菜园不都是姥姥的辛劳?
“你不是不去嘛,怎么起来了?”
“你这老爷子,眼睛浪个翘,能找得着?”
“行,行…”
天还麻麻的清晨,两老依偎着向前,村子还沉浸在晨露,透过,远方几缕青烟,伴随几声鸡鸣…
待我们的浪漫被磨散在生活里,甚至给了彼此疼痛,但最后,能与你吵吵闹闹过余生,与你将油盐染浸,与你病痛时相偎,是彼此,一辈子,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