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了荒原,却走不出世人的言语。
我在隧道里摸黑前行,远处的洞口金光灿灿,我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离开了阴暗的隧道。隧道外别有洞天,许多小矮人在辽阔的大草原上玩乐,但不一会儿,一团黑云笼罩大地,一个个巨人出现了,小矮人们四处避难,哭喊声响彻云霄。梦醒了,我流下了一道清泪。
2012年9月1日
9月秋风起,我是一名高一的学生了,我远离了讨厌的初中同学、老师,渴望着步入天堂,活成光的模样。
星期一的早晨,爸爸开电动车送我到二中大门,他拍了拍我肩膀,鼓励我向前走。步入校门,我仰望着这儿的一切,觉得格格不入。
开学之初,因为我的独特,班上有两个女孩和我交了朋友。后来,我们渐行渐远,最后彻底分道扬镳。一天下午放学后,一群女生把我堵在楼梯口,推着我上了五楼的天台。很多人都看见了弱小的我,却又视而不见,包括我的“朋友”。在天台上,为首的一个女生站出来给了我一巴掌,我捂着左脸颊,看着她扭曲的嘴脸,我想起了她是我在食堂不小心撞到的人。那天我在食堂窗口打完菜,四处寻找座位,地上的油渍使我脚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去,盘子里的菜泼到了迎面走来的女生的裙子上,我连声道歉,她的同伴指责了我几句,她微笑地说了句“没关系”便走了。而今,她和一群同学把我围在天台上,“你知道老娘那条裙子多少钱吗,啊?”她抓住我的衣领,“那是限量版,你个穷酸货怎么赔。”说完她又给了我一巴掌,周围的不良青年笑了起来,如同在观赏一个小丑。笑声特别刺耳,我下意识抬起右腿踢了过去,她一怒,其他人便和她一起殴打我、谩骂我。在我准备和世界告别之时,他们停手了,转身嬉笑着离开,仿佛身后的一切与他们无关。
我步履蹒跚地回到家,父母看到我一身伤痕,边心疼地送我上医院,边询问我被什么人打了。我躺在病床上,妈妈用热毛巾轻轻地为我擦脸,她和爸爸彻夜未眠地陪着我。我住院后,因为父母的追究,那些人受到了学校的处分。自从那以后,我处处被排挤、欺负,撕书、画桌子、绊脚等更是家常便饭。
在我心底一片荒原时,我遇见了他。他叫陈皓,常常位于高二成绩榜的榜首。他是个独行侠,和我一样,却又不一样。早上去上学的路上,我总会看到他,他和我一样,喜欢吃巷口老婆婆做的糯米饭。这天早上,我走在后,他走在前。他没有去学校,他一直往护城河方向走去,我也跟了上去,反正班上没有人留意我的存在。他在桥上停住了,回头看着我,“喂,你为什么跟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不想去学校。”“我们认识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认识你,你是高二(8)班的。”他犹豫了一会儿,“你跟上来吧。”我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一路上,我们都一言不发,他带我来到了一处凉亭,他从书包里拿出画纸和笔,心无旁鹜地绘画着不远处的桥梁。我无所事事,便拿出课本开始预习起来。
这个上午很安静,只有“沙沙”作画声和“哗哗”翻书声。
正午来临,他放下手中的铅笔,我看到一幅栩栩如生的画浮现在眼前。“我们该走了。”我收拾好物品,背上书包,我们在一个路口处分别,各回各家。临别之际,我问他:“陈皓,你可以留下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怕他误会,“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报了一串数字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家,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加了一根火腿肠和一个卤蛋。洗完碗,我拿出手机登录QQ,把那串数字输入搜索栏,他的头像是全黑的,签名让人捉摸不透——来吧!
每逢周末,我会在QQ上和陈皓诉说我的心事、分享我的喜悦,当然,我没有和他说我被欺凌的事。他通常不会回复,有时会回“嗯”,我们似乎达成了这样一种默契。于我而言,他像是我的树洞,于他而言,我可能只是一个可多可少的陌生人吧。
这天下午放学,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陈皓突然出现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他要和我一起回家。打此以后,除了请假,我们都作伴上学、放学。许是因为他的缘故,身边欺负我的人慢慢少了起来。
“我以前几乎天天喝快乐生长水。”
“快乐生长水?”
“我把那些药都起了名字,有希望就会有快乐吧。”
“你以前会觉得活着辛苦吗?”
“会,但我们也要好好活着啊。”
在路上,我们俩经常聊过去的事情。
周六,我们相约去图书馆,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找来了一摞建筑方面的书籍,我则在他旁边写作业。阳光透过窗户洒向我们,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中午,我们在一家粉店吃午餐,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格列佛游记》,他把书递给我,“这本书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许拒绝。”我把书接了过来,这本书九成新,可以看出来它的主人很爱惜它。我向他道了一声谢谢。
月色皎洁,我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格列佛游记》,书里夹着一张明信片——
也许我们的心事
总是没有读者
也许路开始已错
结果还是错
也许我们点起一个个灯笼
又被大风一个个吹灭
也许燃尽生命烛照黑暗
身边却没有取暖之火
也许泪水流尽
土壤更加肥沃
也许我们歌唱太阳
也被太阳歌唱着
也许肩上越是沉重
信念越是巍峨
也许为一切苦难疾呼
对个人的不幸只好沉默
也许
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
我们没有其它选择
一行行行书龙飞凤舞,给人带来力量和希望。
转眼间,陈皓高中毕业了,他报考了清华大学的建筑系,继续追寻他的梦想。高三上学期,我经历了一些事,有天晚自习,班上有个同学的手机不见了,一位叫庞野的同学被很多人质疑,监控模糊显示,庞野曾在那个同学的座位停留,庞野解释说他是在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但他们大都不相信。后来,庞野在校外的一条小路被校霸抢劫,还受了重伤,但由于小路没有监控,事发后,全校没有一人为他作证,最后,校霸继续猖獗,受害者转了学。一天下午,庞野的妈妈来教室带走庞野的东西,我走上前,帮她一起整理,她向我道了谢,我看到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如果法律的存在不能让善良的人减少不幸,那要法律来干什么,我心想。
我的世界里没有天鹅和乌鸦,只有蚂蚁总是与我同行,偶有喜鹊盘旋,那些外来的入侵者没有错,有罪!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等于白活”“惜光阴百日犹短,看众志成城拼搏第一;细安排一刻也长,比龙争虎斗谁为争锋”……六月的高考不仅有暑气,还有曙光。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声响起,我们终于结束了炼狱生活。高考结束后,我找了几份兼职,但由于不合适,后来就窝在家里,在网上写稿子赚点零花钱。
2015年7月2日
七月,陈皓没有从北京回来。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了,最后的一次对话是在我准备填志愿的时候。
“你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
“我打算报华东政法大学的法学专业。”
“以你的成绩,肯定没有问题。”
“你放暑假会回来吗?”
“应该不回。”
“祝你一切安好。”他没有再回复。
虽然料到总有一天会分别,但我还是很难受,他是我生命中的光,我清晰地记得他给予的温暖,但光可能只是记得我,却从不想起。
每当走在我们曾一起走过的道路,我仿佛看到了他在为我买棉花糖,看到大雨下他撑起的灰色大伞。曾经热闹的肠粉摊已换了人家,那时,我们站在小摊前等着肠粉新鲜出炉。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叫喜欢。
金秋九月,我在父母的目送下登上了去往学校的大巴,我把自己伪装起来,悲伤深锁眼眸。在大学里,我终于收获了友谊。四年的大学生涯在毕业典礼上结束了,我们奔赴祖国的大江南北,追逐梦想。
我在找工作时几经失败,最后终于被一家律所录用为律师助理,尽管因为我的身体缺陷而饱受质疑,但我一直认真对待我的工作,让老板和客户安心。
除夕前夕,我遇到了以为今生再也不会遇见的人——陈皓。我推着行李箱,走在冬天的归途,在外奔波的人应该是最为念家的。不远处有两辆车发生了追尾,交警正在处理。定睛一看,我便认出了在车旁的陈皓。原来,年少心动的人无论相隔多久,再见还是会喜欢。一刹那间,我们的眼神交汇到一起,几秒后,他继续和身旁的人交流,接着向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想溜走,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他的声音,“舒嘉白。”我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尽可能露出不那么僵硬的笑脸,“陈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刚回来?”
“嗯。”
“你这几年为什么都不和我联系了呢?”
“呃……”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
“所以就不联系了吗?”
……
突然,他的同伴在对面呼叫他,他塞给我一张名片,“你回去看看QQ吧,我先走了。”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爸妈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手撕鸡、红烧鱼、凉拌木耳……我们边吃饭边拉家常,一家子其乐融融。饱餐一顿后,我回卧室收拾行李,然后洗了个热水澡,便上床钻进暖绵绵的被窝了。我打开手机,登录许久未使用的QQ,由于许久不用,消息已经爆棚了。我打开陈皓发的消息,从下往上慢慢看,最新一条是他发的手机号码,我试着打了过去,无人接听。这几年,陈皓发了很多消息给我,我们的身份好像互换了。他和我一样在C市上班,不过我们相隔甚远。他已是一名国内著名的建筑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我还在缓缓前行。看着看着,我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睡到了自然醒,洗漱后,我打开手机,看到有两个陈皓的未接电话,我马上回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了,“舒嘉白。”“嗯。”“你下午有空吗?我想约你去咖啡厅。”“有空。”“下午两点,我在巷口等你。”“好的。”“再见!”“再见!”
下午,我破天荒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像是将与心上人赴会的女子。巷口,陈皓已经在那儿等候着,他穿着灰色的休闲装,右手把玩着打火机。我小跑过去,他对我笑了笑,“别急,我不会跑的。”我的心儿砰砰直跳。他很绅士的邀请我上车,我坐在后座上,小心翼翼地透过后视镜观察他,和高中时相比,他变得越发成熟稳重了。
在咖啡厅里,我们从尴尬慢慢地放松了。过年后,我们在C市经常相约吃饭、游玩,我们是朋友,但又有朋友之外的感情。
我们正式交往的那天,没有红玫瑰,没有烛光晚餐,我们走在青砖小道上,他先勾了勾我的小指,而后十指交叉,一种酥麻感涌上了我的心头。我们默默地走着,但我听到了无声的告白。后来有一天,他送了我一束玫瑰花,他看到网上说表白要有些仪式感,我觉得他呆得可爱。
从男女朋友到夫妻还要迈过一道重要的门槛——见家长。起初我们俩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双方家长都挺开心的,陈皓的妈妈还给我一个大红包。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我们的笑脸印在了结婚证上。
2021年6月15日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我们曾穿过荒原,在终点洒下葵花籽,渴望向它一样,永远向阳,永远明媚。我们也曾在阴霾下起舞,携手共赴光明。两个侏儒喜结良缘,成为彼此的依靠,终生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