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至亲者,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聊聊彼此实实在在的生活,就象此刻的柴米油盐,便觉得很自然、很舒服。
早晨熬的腊八粥,孩子很爱喝,特意叮嘱我晚上再煮一锅,她还想吃。于是,下午便早早将食材备好、用水泡上。准备的过程中,抓抓取取、洗洗倒倒,各种不同的材料聚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丰盛的感觉,属于节日和家的温暖也随之盈上心来。
这温暖里,既夹杂着用心操持一个家的自豪和喜悦,也释放着想要付出心力、照料和滋养他人的需要。
这样的日子,总是和家庭有关的,在忙碌中收敛心神,回望旧岁、幼时、故土与家园,再次在心底与它们发生联系。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意欲分享的渴望,便拍了食材的照片发给母亲。对于至亲者,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聊聊彼此实实在在的生活,就象此刻的柴米油盐,便觉得很自然、很舒服。即使隔着千里之距,也仿佛借由一张饭食的照片,钻进了彼此的生活,感觉从未真正远离过。
尤其像我和母亲这样,素来不怎么聊知心话,在各自的生活里倔强而又独立地存在着,相互牵挂但又无法全然向彼此敞开,这种所谓"含蓄爱"的模式大约是很多为人子女心头的隐痛----一个你本该感到无比亲近、无话不说的人,却每每使人在她面前犹豫、退却、退缩,直至关上心门,再不能真实、自如地呈现自己。这样的关系,因为缺少有质量的沟通,不免使人灰心、难过,却又无法割舍。想要维系情感的交流,又不必因为显得刻意而使人不自在,像今天这样的方式倒是挺好,有足够回应的时间,既没有面对面时随时可能被激发的----暗地里情绪的波涛汹涌,也不会遭遇电话里忽然不知道说什么的无聊与尴尬。
孩子们(女儿和她的朋友)放学回家后,我便钻进厨房开始忙活。粥已进入倒计时,在锅里翻腾着甜香。她们自由自在地玩,我则安心踏实地洗洗切切,看着青菜在水里油油地舒展、土豆从圆滚滚到薄薄的一片片再到根根细丝,感觉葱花火辣的凝视在眼角勾勒出胀刺感⋯⋯安宁与从容涨满了身体,使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种时候我又忍不住想起母亲,总觉得自己身上多少有些她的影子。那么多年,不论有多忙、多累,甚至在被父亲纠缠着吵了架、心力交瘁之后,母亲依然会围着灶台有条不紊地做上一顿美味可口的饭。所有的辛劳、哀怨仿佛都融化在那专注的洗切翻炒里,被生命与生俱来的柔韧、耐性与包容濯洗着,化作肉身所需的营养、与生活的阴影和解的力量。她的身影与表情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在属于她自己的孤独与隐秘之中,无法涉足,然而也教人感到不由自主的可靠与安心。
与母亲相比较,我的日子要平顺、舒心得多。她给予我的滋养或许从来不曾体现在言语上,只在她所认同的行动里,譬如那些可能因忙碌被拖延,但从未被忽略、放弃的餐食,它们既饱含着一个平凡女子对家人质朴的爱与守护,也彰显着她对生活的理解与态度,更重要的是,她在其中找到某种超越日常烦琐的通道,经由专心、细致的劳作,寻回内心的平静。
在这个腊八日的厨房,我一次又一次与旧时的母亲相遇,顺着喧腾的记忆流,断断续续察看我们之间的相似与联系。那些割裂与沟壑、哀伤与遗憾依然存在,但距离在慢慢缩小,理解在逐渐加深。透过尘封的记忆、当下生活的点滴、内在的觉察与省思,我重新打量着母亲----我的源头之一、我生命的一部分,理解她,便是在理解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