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第五回中有一段写宝玉“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人性中通有之病,又被曹雪芹就这么轻轻一笔带出。脂砚斋批曰:“不独黛玉、宝玉二人,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
我也算是当今天下亲密人之一吧。这样的当头棒喝,在我也不止一次了。可每每是当时跺脚打脸的,自悔又犯,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又明知故犯了。
曹公对人性的了解,直是洞若观火。
我与爱妻在旁人眼里,那常是被钦羡的既志同道合又亲密无间的绝配之一。我们躲过了通常夫妻感情不专,性格不合,婆媳不睦,门户不当等等内外病因,却至今没能逃出“求全之毁”,所以隔三差五还会出现“不虞之隙”。
有时候细想起来,真是让人气馁,这“亲密”二字,丢又丢不得,可不丢了这亲密二字,如何走出“求全”的迷宫呢?
人怎么能不求全呢?除非打算稀里糊涂,行尸走肉般了此一生的人。凡有一定目标,有所追求,想要不断提升自我,品味更高幸福的人,哪有不求完美的。尽管明白的时候,理性上知道,求完美,应该是眼睛向内查找自身的不足而加以完善,不应该眼睛老盯在别人身上,吹毛求疵,求全责备。可哪能时时都那么明白呢?长在脸上的这双眼睛,他生来就是向外看的嘛。哎,真是造化弄人哪!
这不,前两天又和老婆之间有了“不虞之隙”,这“不虞”二字还真就是防不胜防,每次都是意想不到的,突然就发生了。而且最让人可恨的是,明知道都是为鸡毛蒜皮屁大点儿的事,但内心煎熬的强烈程度,却好像有了天大的矛盾,出现了楚汉之间的鸿沟一样,看对方怎么哪儿都不顺眼了,不知这日子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
嘿嘿,人啊,人!我是看来了,跳不出这个“情”字去,想达到心目中那么美好的境界,只能是痴心妄想。
难怪畸笏叟在这段后面批了一句“八字为二玉一生文字之纲。”
雪芹先生手下惊人之笔,往往在这不经意之处。
还记得开篇那一段吗?“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
“大旨谈情”,可不是么。这《红楼梦》不就是为我们这帮迷于情中的众生,因看不破自己处于幻境之中,不用佛经道藏,而以传奇的形式给予警示吗?
叹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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