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扬州,小雨是绿色的。即使不下雨的时候,绿色的树荫浓得也能滴出水来。
除了二十三年前的剖腹产,这次的手术实在是猝不及防,而又不得不被迫采取抵抗的方式。其过程,不亚于孩子爸对坐飞机的潜意识抵抗。他,明知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不能接受一旦出了啥故障,只能听天由命的必然。所以如非必要,他是绝不坐飞机的。而我却不能视之为坐飞机。
晨。还未至医生上班时间。我的手术是第一台。领我进手术室的护工,让我在一台电脑仪器旁坐下,等人来。
室内,除了一面墙的药柜子,其他都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说不上名字的手术仪器。无影灯和手术床,突兀地摆在中央,等着谁上去。没有人的手术室,空荡荡的。除了我。
手术帽被我调整了几次。几番调整都不如我意。其时,前一天,那难喝到吐得眼泪盈眶的2000ml导泻液,致拉空了肚子的我,腿软得很。
没来由地心慌。心,没有着落。关于生命的臆想,在某一个瞬间,被拉到了终点。如同飞机的引擎被拉高升到了至高点。
如果全麻醒不过来,咋办?如果手术过程碰到一根畸形血管爆裂,咋办?如果病理切片不好,咋办?在医院工作的我,此刻遍尝千万分之一可能知情者的悲哀。
向来人们是喜生,避讳死的。我亦不能免俗。可在人生的某个拐点,这个字眼,让你不得不面对。慎重地面对。
尽管先一步手术过的小燕子,已将其全部经验倾囊相授于我。但那个字还是如小偷般,在某一个罅隙钻进我的脑中。
生与死的距离究竟有多远?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去丈量。即使主刀的是闻名的专家,她也不可能对患者百分百的承诺。
“别害怕!”
天籁,从室外传来,将我从不可猜的胡思乱想里拉回。那是一个高个、短发、飒爽的女子,是同一个护工带进手术室的三病友之一。我不知她患的是何种病?是几病区的患者?当然,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和“患者”这两个字挂上钩。不过,彼时我的心田涌上暖意,腿上也似乎有了力气。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愧和好笑。
“嗯!加油!”
“加油!”
竖起两根手指,她和我均感觉到自己的孩子气。笑容绽放在两个陌生人的脸上,委实有趣而向上。或许有人会称之为同病相怜,但我更愿呼之为同理心或共情。这样的善意是真实的,有温度的。
手术室的工作人员终于到了。闭上眼睛,睡了一觉。醒来,手术已经做好。
度过肉体如切如磋难熬的第一天。如获新生。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明朗起来。
现在想来,那个曾经臆想的,混沌不清的终点,只是意识对未知的一个偶然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