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百子坊被带到江府的时候,坊主交代江府侍从每个小孩的价钱,那侍从一一记着,严谨认真,江府就是侍从也行仗浩大,我看着他们金丝暗纹的长靴,心想这样的富庶能有几时。
后来我知道那个侍从的名字是江浩尹,是江府的大侍卫长,原来二少爷这样重视这次“买入人口”,是为谁呢?
洗浴之后,我选了稍大的衣服,遮住了脸庞。走在江府的院子里布局格调都万分精美,江南水乡的典型风格,婢女们也极尽美丽,玲珑动人却步步小心,似是怕惊动什么,或是惊醒什么人,或是惊醒我这个梦中人。
我知道了二少爷的目标,是个瘦小的孩子,啊,我也是个孩子,我看见二少爷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着在他身上,我也想留下,所以我留下了,我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从身边如花美丽的婢女,从这无一不精的庭院,从这偌大的江府来看,我都想留下且知道我可以留下,因为这儿的主人是怎样的爱美的东西,固执顽固地,和我一样地深爱。
叫江瑜的女人交代几句也随二少爷走了,为我们三个配给了房间,分发衣物,像是事先准备好一样,一切都刚好,可是她们怎么知道是有三个人,且是三个我们呢,可能是巧合吧,但我身上蓝色的短衫那样合身,又怎么可能呢?
午睡后我看见瘦小孩被婢女们领走了,我其实知道我就是巧合,他才是正主,但他被马上叫走却是太快了。
我仰面躺着,发现这个房间有与亭子的风格相反的华丽,衣柜里有一整套的湖蓝春衫,我不喜蓝,但是它们款式特别,做工精良,很得我意。婢女们的衣裙倒都是绿的,深浅搭配起来倒也不显单调,这样想着便有婢女们打窗外经过,一样的衣饰步伐地走来,轻轻敲起我的门,我起身坐好允她们进来,她们服侍我更衣后带我去主楼的晚宴。
我们三个的院子很大,房间只几间,因为庭院里种满了杏花,如今开到荼蘼便要谢了,花瓣铺满了小径,婢女们见到我的面貌仍旧感到心惊,我正自喜,就看见迎面来的瘦小孩。
他依然冷冷的,不理睬人,黑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倒也有种书生的雅致。这会儿不见另一个小孩,他之前告诉我自己叫虎头,当时洗好脸的虎头透着灵动可爱,甚是讨喜的嘴自顾自地讲话。而他们都不及我好看,二少爷应该会喜欢我的吧。
我们端坐桌前,面前饭菜一盘盘奉上来,静静等着少爷,瘦小孩似是在思量什么,皱起眉头,直到二少爷前来。
二少爷坐在上席,我看见他面前只一盏汤盅,婢女禀告说:“大少爷,三小姐遣人说不回来了,老爷说他在房里用膳。”江瑜依旧在一旁,叫退婢女上前打开盅盖。
二少爷抬头看向瘦小孩:“宇宁,你便和他们两个一起随夫子习课,我已认你为幼弟,虽然些许人不认同你,但这江府与天下人都会知道有你这么个四公子。”
瘦小孩似乎早就知道,我和虎头却都愣了。
二少爷没碰那汤便离开了,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起身去追,疯了一样去找,吹散了绑好的发。
檐边的走廊上挂起了灯笼,微微摇曳,我终于拉到二少爷的袖子,抬头便哭了出来,二少爷笑着把我抱起来,走到一边的大殿里。
我知道这是寝殿,我被放在椅子上二少爷便要走开,我心急于跟上却摔倒磕在了桌角,二少爷俯身抱起我放在床上,接过婢女的热帕子敷我的额头:“你是不是不想做宇宁的书童,其实不是书童的,是一起念书啊。”
声音温柔而飘渺,我却还是流泪,那双手又放下手帕擦我的泪:“只是教你学识你也不肯,难不成我买你来做男宠不成,我可有满园的美人啊。”
我更加哽咽:“我就是要做你的男宠又怎样,你怎么就不要呢!”
二少爷又笑了:“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睡,可是带你一起的话嬷嬷会骂我的,你忍心我被骂吗?”
我只是哭,果真一个嬷嬷过来了,我扯着少爷的衣角躲在被子里边,在被子的缝隙里偷偷地看,嬷嬷走过来端着刚才的那盅汤,少爷仰头喝下去,嬷嬷帮少爷拭了嘴角,理了衣冠,好像难过起来,被少爷安慰了好久好久才离开。
而我,却在被窝里睡着了,我听见江瑜的声音,知道少爷帮我除了外衣,身边轻轻的鸢草香气,和窗外的潇潇竹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