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究竟在骂谁?
先看焦大骂人之前的心理活动,“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他——更可以恣意的洒落洒落”。
可见,有功的奴才在贾家地位还是颇高的,同时也看出焦大毕竟还是有些忌惮贾珍的,因为他正好不在家,才可以“恣意洒落”,如果在家的话,虽不好将他怎样,但不会如此“恣意”。
有过功劳的人啊,要以焦大为戒啊,否则,白白弄的自己失去脸面。
焦大骂人是有顺序的。
他先骂大总管赖二,理由是他欺软怕硬。
当个奴才头也不容易,派人干活时,还要掂量掂量奴才的“有没有硬撑腰子”的。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谁没有欺软怕硬过?
焦大骂人的话里透出几分悲凉,他还活在“当年勇”里,“没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腿,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杂种忘八羔子们!”
二十年头里,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了,世易时移了。
因为贾蓉骂了焦大几句,他又开始奚落贾蓉。
原文:那焦大那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焦大骂人的话充满了诡异。
“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怎么破?
首先赞赏作者此处描写细致入微,把醉汉嘴里话语颠三倒四通过“红白”二字的错误使用,逼真地刻画出醉酒后焦大的行为。
但是这个尺度是不是有点大呢?一个仆人,哪怕是一个有功的仆人,为什么敢和年轻一辈的主子说出“夺命”语。
焦大这句话,翻译一下不就是,如果你小子再敢给我来“使性儿”,我就敢要你的命吗?
好吧,即使是醉人醉语,当不得真,但焦大有没有资格说出这番话,且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呢?
通过前面尤氏的介绍,知道当初“祖宗”在时,对其是另眼相待的,而当时的社会,至少在表面是敬祖礼宗的,否则传将出去,将落得个“不孝”的名头,因此在宁府才格外尊敬这些当时祖宗们看重的奴才,在荣府其实也能看到类似的现状,凡是伺候过长辈或者正经主子的奴才丫头,都是有些身份的。
当时社会上最在乎的是“名”与“节”,因此焦大凭借曾经的功劳,可以说吃定了贾家的后人。
当然,不是说焦大教训的不对,而是不管对与不对,他的话都已经没有作用了,过去的终将过去,痴人不醒,奈何!
看看凤姐对焦大的态度,因为不是荣府的人,所以只能说与贾蓉:“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王熙凤也用了很重的词语,那就是焦大的言行,是有违“王法”的,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一个奴才怎么能和主子说“红白”刀子?
贾家,尤其是宁府对奴才管束不到位的问题开始出现,这也是贾家衰败的原因之一。
焦大的地位真的那么高吗?
焦大对贾家曾经有过汗马功劳,那么他就真的可以僭越主子,高高在上吗?
在众奴才的眼里,焦大是不是真的那么“熬骄”,凛然不可侵犯呢?
“众小厮见他撒野不堪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住马圈里去”。
焦大毕竟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他所以为的都只是自以为而已,其他奴才们必然也是听到“刀子”语,才认为他已经“撒野不堪”了,眼里没有“王法”了。
什么是“不堪”,乃不能忍受也。
别说主子了,连奴才都看不过去了。
焦大被“揪”“捆”“拖”到“马圈”去了。
这才是现实!
都他妈的看清楚了,别以为自个有什么了不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不懂事,毕遭报应啊,呵呵。
焦大幻想着人人都拿他当回事,连主子都不敢给怎样他,那是因为主子的仁慈,或者是为了面子,为了某些影响,不代表你可以永远的嚣张。
总之,焦大还是像猪一样地捆了。
焦大根本想不到自己撒撒酒风都不行,被小厮们如此对待,他怎么能够面对这样惨烈的现实呢?因为他可是当年贾家祖宗都另眼相待的人啊。
虽也是奴才,但他是奴才中的奴才,等级大大的不同。
因此,把他逼到某个份上,是会坏事的,他要爆料了。
你们敢这样对我,那么也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焦大当年能够从死人堆里把贾家太爷——宁府应该是指宁国公——背出来,自然是有几分血性的。
他受不了贾家的后人如此“礼遇”自己,他无法走出当年的光辉岁月。
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他自以为承担了贾家太爷的责任,有义务替他看住贾家的子孙。
于是,他说出了别人不敢说的话。
这可是特大劲爆的好料啊。
这个局面几乎算得上鱼死网破了,焦大似乎并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有可能像王熙凤说的那样被远远打发掉,他“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
贾珍是现任族长,焦大必定认为贾珍对他的重视不够,也认为贾家发展到目前的局面,他是逃脱不掉相关责任的。
何况他现在沦落到了此等地步,这几个小斯都敢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
接下来的内容都是接着“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自然与贾珍相关了。
原文: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焦大的此番话语根本不像是一个奴才,更像是一个家长,面对不肖子孙,却又无能为力,于是他要向他原来的主子去告状,所以才去“祠堂哭太爷去”。
昔日沙场英雄,如此已成祠堂画像。
焦大为何如此心焦,如此不满,借酒发疯?在他的眼里,如今贾家的子孙都是畜牲,“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
焦大给贾珍为首的贾家子孙们下的判词是“畜牲”二字。
在第二回里,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是这样描述贾珍的。
原文:“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
贾珍的所作所为的确有重大嫌疑,至少在第二回里,他给人的感觉是不爱读书,为所欲为!
所以,焦大所说的“爬灰”必是和贾珍相关的。
这个相关有两层意思,一个是焦大认为贾珍爬了儿子媳妇的灰,一个是贾珍的媳妇被他爹给爬了。
结合贾珍的爹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一心想作神仙”来看,贾敬爬灰的可能较小,再说贾敬在《红楼梦》中并没有正面描写,因此,焦大还是在讲贾珍的可能较大。
那么,贾珍到底有没有爬灰呢?
如果有,因为贾珍仅有一子,名叫贾蓉,妻子是秦可卿。
如果没有,那么真相又是什么?
接下来,我将尝试揭开事情的真相,当然这只是个人的一些思考。
焦大说完后,我们看看当事几方的表现。
先是小厮们,“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吓得魂飞魄丧,也不顾得别的,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填了他一嘴”。
“魂飞魄丧”,表示小厮们害怕,是极度的害怕。
“没天日”的话,说明是不能轻易讲,也可以理解为没有证据。
“填了他一嘴”,说明急于堵住他的嘴。
接着凤姐和贾蓉都装听不见。
独有从没听过此话的小孩心性的宝玉,不知高低的问凤姐何为爬灰?
凤姐的表现吓了宝玉一大跳,“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唚!’”
凤姐固然是个厉害人物,但对宝玉却从未流露过这般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