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1纵横三十六•下---满腹皆兵的定远侯
小武笑道：“那么班超就一直这样依托疏勒人、于阗人，经略西域下去了吗？对了，他是不是‘以夷制夷’思想的鼻祖啊？而且特别能为东汉省钱！”
八角呵呵一笑道：“差不多。不过，汉章帝英年早逝，88年时汉和帝刘肇未满十岁就登基了。当时任何人都猜想不到，一系列决定亚洲历史走向的大战、就在其后几年里连续爆发；也几乎没人清楚，当时每战必胜的中国、掌舵人究竟是谁？”
小武大为惊讶，骚了一下头道：“当时东汉的掌舵人究竟是谁？”
八角难得地摇了摇头，诡笑道：“先卖个关子，还是说一下西域更大范围内的情形。在疏勒以西有不少中亚大国，其中贵霜帝国在亚欧大陆历史上也有重要地位，且跟中国和印度均有深厚渊源。”
“自从大月氏人离开甘肃、迁去中亚以后（留在张掖的称为小月氏），大致分为五个部落。其中最为强大的贵霜部落后来统一了大月氏，并且占据了中亚的大片土地，建立了贵霜帝国。康居和大宛等中亚国家也逐渐成为了贵霜的藩属国。”
图表28贵霜帝国（大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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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了点头，笑道：“好像听说过贵霜帝国的名字，在中亚也强大一时罢。”
八角道：“不过汉朝对中亚了解不多，一般印象都停留在西汉张骞出使西域之时---那就是为了寻找大月氏国而去的。所以班超在文书中，依然将贵霜王称为月氏王；同时东汉时期人们所说的月氏国就等于贵霜国，两者并无差别。”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明白了，这样我就不会混淆贵霜和月氏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但是贵霜（月氏）国家大了起来、又是中亚盟主，有机会也想向东发展。而且75年即位的贵霜王阎膏珍（卡德菲兹二世）征服欲强盛，此前已击败了安息（波斯）、阿兰人的罽宾国、花拉子模，以及征服了北印度的孔雀王朝。”
“虽然先前贵霜跟疏勒的关系不错，但西域形势变化了以后，又受到康居煽动，还联络道了东道的龟兹王，阎膏珍便开始动起了歪脑筋。于是，贵霜王向班超提出与东汉和亲的要求，若汉朝不嫁一个公主过来，就会提兵来见、东征疏勒。”
图表29中亚盟主贵霜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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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摇头道：“这种威迫、班超绝不会答应的。况且在西汉时，张骞请大月氏一起夹击匈奴，也被拒绝。可见同贵霜和亲，没有什么意义。”
八角点头捋须道：“不过贵霜帝国的实力非西域小国可比。见没得到满意答复、90年阎膏珍派副王谢（Sahi）率领包括康居、大宛在内的7万大军，翻越群山、浩浩荡荡地杀向疏勒。
“对班超来说，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且看起来对方决心很大，不会轻易罢休。好在此时萨车已平、龟兹也龟缩不出，班超暂无后顾之忧，于是纠集了三万军马打算硬抗。”
“班超还同时运用了两个策略：一方面，在疏勒附近坚壁清野、让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而来的贵霜大军找不到粮草；另一方面，不断派使者前去、面见贵霜副王，表示愿意给钱求和、一切条件都好谈---其实只是缓兵之计。”
图表30贵霜（月氏）大军倾巢攻打疏勒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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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了看八角翻出的一张葱岭地图，恍然点头道：“班超是想和对方尽量耗时间，让对方缺粮而不战自乱。但是对方出了那么多兵、又走这种险路，难道就不警惕吗？”
八角捋须笑道：“贵霜大军此次倾巢而来、是有很大战略企图的。此前，贵霜帝国一直打着隔山观虎斗的主意，不太会插手到东汉与北匈奴争夺西域的乱战中去。但是一年前（89年），东汉大军在北方战场给了北匈奴最致命的一击，随后西域出现了大片权力真空地带。”
“于是，贵霜帝国要么迅速前来摘桃，填补北匈奴留下的空位，要么就只能眼看汉人控制整个西域了。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心，西域的大国龟兹才会向贵霜帝国求援。因为匈奴老大靠不住了，他们必须赶紧另找一个老大。”
“由于龟兹人长期同班超、于阗等国敌对交战，他们不愿向对方投降，只得去中亚认贵霜为老大。故贵霜大军虽然要翻过葱岭天险，但也不是全无依仗，因为东道的龟兹国答应给与他们一切援助。”
小武惊道：“这么说来，班超军队也极可能遭到贵霜和龟兹的东西夹攻？”
八角点头微笑道：“正是，所以班超一直在尽量拖延时间。当贵霜副王发现对方根本没有求和的‘诚意’时，最后发急了、只得猛攻疏勒坚城。然而班超的人准备已久、守城的能力又强，贵霜大军猛攻了几十天也攻不下来，粮草却已经没有了。”
“在这个时候，班超再次料敌机先，估计贵霜兵马面对如此困境、必定联络龟兹王给与粮草支援，于是派兵在东道上埋伏。很快，派去龟兹的贵霜使者全部落入口袋---他们的脑袋以及随身携带、准备送给龟兹王的珠宝、都被送还给了贵霜副王。”
小武哈哈大笑，道：“班超这是在向月氏人示威啊！”
八角微笑道：“见到了被汉人送回来的一切，副王谢只得苦笑，连忙表示服了---愿意马上收兵撤回月氏，请班超放他一马、不要尾随追杀。以后贵霜就是汉朝藩属国，再不会侵犯东汉的势力范围、而且定时前来入贡。”
“如此班超也就不为己甚，让贵霜大军再次翻过葱岭、顺利回家。所以，这场争夺西域的总决赛、没有经过殊死搏斗、就这么消弭于无形之中。”
“腾出手来之后，班超乘胜发兵、攻打已经陷入绝境的龟兹---这个跟班超拉锯苦斗了十几年的敌人终于彻底投降。从此，东汉重建西域都护府再没有任何争议，班超也由西域长史升级为都护。”
小武大为佩服道：“班超真得是做到了！在西汉时期，为了震慑中亚，汉武帝发动了‘天马之战’、出动了20万军队！而班超仅以36人之力，就如同西汉那般、重建了西域都护府。这对东汉朝国力的花费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对吧？”
八角呵呵大笑道：“不错。有了班超这样的人，东汉王朝征服西域几乎是‘零成本’。只凭少得可怜的人手、却能长期控制住西域55国，班超的功绩是无论怎么夸耀都不为过的。”
“班超既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家、也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而这些智慧也来源于班家的史学渊源。”
小武连连点头，道：“感觉班超非常懂得兵法的虚实和制衡之道，能够对这么多国家恩威并施，既要能说、又要能打，其勇气、智慧和人格魅力都是极端杰出的！”
八角颔首道：“你说的对。明代小说家冯梦龙曾评价曰：‘必如班定远，方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赵子龙、姜伯约不足道也’。”
“可见世人只从通俗文学里了解到，《三国》里的赵云、姜维之辈是英雄，但其实那些人远远不配与班超相提并论！”
小武表示赞同道：“冯梦龙是撰写过《东周列国志》的人---既然了解春秋战国那么深，想必他的眼光和评价一定非常中肯。定远侯班超的兵法一定是出神入化的，只可惜没人能传下来；又或者这只能用心去体验，根本写不出来。”
八角捻须笑道：“对了，龟兹并不是最后一站。此时班超掌控大西域之旅尚未打通关，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那个杀死了四位二千石大官、数次导致西域都护府撤销、对汉人血债累累的焉耆国。”
小武奋然道：“不错！跟焉耆国秋后算账是无可避免的，想来这也是在班超心里积蓄已久的愿望！那他是怎么做的？”
八角微笑道：“班超并不着急，因为焉耆国已如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而且都护府正好以伐焉耆为由、向西域所有国家征兵，看看还有谁不肯出兵、谁不站在汉朝这一边？”
“到了94年，班超召集了西域各国总计7万大军（包括龟兹降军），以及1千班卒、1千汉军，浩浩荡荡地向塔里木盆地东北的焉耆、尉犁、危须挺进（后两者是焉耆的属国）。”
小武羡道：“7万人？这是‘牛刀杀鸡’啊！”
八角微笑道：“此次班超的西域势力倾巢而出，也是他生平出动军队数量最多的一次，还是有史以来汉人发动异族军队最多的一次。”
“焉耆王见过了班超派来劝降的使者，心中害怕无比；但是因为历任焉耆先王都与汉人敌对、担心对方不肯饶恕本国；于是内部议定赔款诈降、还指派左将军前去班超军前应对观察。”
小武皱眉道：“不错。在泰山压顶的情况下，焉耆王恐怕只能投降，但又害怕班超不肯饶恕他，所以极可能是假投降。”
八角捋须笑道：“焉耆的左将军、本就是北匈奴派给焉耆的监国，班超见了后、正好发飙大骂，道：‘焉耆王不亲自前来迎接本都护大人、是不是你这个匈奴余孽从中作梗？’旁边的从人都一起吆喝、将其处死给焉耆王看看。”
“等左将军被吓得半死后，班超才和颜悦色地安慰了他几句，还赏赐了一些财帛，令他回去通报---自己愿意原谅焉耆、危须、尉犁三国。于是焉耆等三王的心情得以缓和、便一起在尉犁的土地上迎接了班超大军。”
小武想了想道：“班超有没有一见面就将此三王拿下？”
八角摇头道：“没有。其实焉耆国依然有很深的疑虑和全面的戒备，所以国王宁可自己来到尉犁、迎接班超大军；而后方依然严阵以待，派王子把守主要关隘。”
“焉耆国的地理环境很好，其土地围绕着博斯腾湖、相当肥沃，而四周又有群山围绕着焉耆国。只要焉耆军队守住了山口，便是班超当场杀了国王，也没那么容易进得了焉耆国。”
图表31焉耆国、尉犁国周边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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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犹豫道：“那么班超如何处理？”
八角笑道：“班超当面自然是安慰和宽恕了焉耆、尉犁、危须三王，他们奉上的厚礼大部分也没有收，金银宝物全部退回，只留下了一些牛羊作为军粮。‘会盟’行动结束后，班超便放了对方回家。”
“但是等三王刚走，班超便下令悄悄追击。不过焉耆王相当警惕，竟然将经过的喀喇沙尔河上的芦苇桥给烧了，导致追兵一时无法前进。”
“于是班超下令，追击部队就地驻扎在芦苇残桥之旁、再也不走了（知道对方在附近留人观察）；同时命令后军其它部队翻山越岭、迂回进入焉耆国（反正本方军队有数量优势）。”
小武赞叹道：“在斗智方面，班超从来就不输给任何人的！”
八角微笑道：“当班超大军突然神兵天降、进入焉耆腹地之后，焉耆王慌了手脚，只想弃城而逃、躲入深山。不过有人及时通知了班超，于是他就在湖边立帐摆宴席，派人去招三王过来开会，称‘先来者赏金银而赐龟绶，后服则系头颅而衅北阙’。”
小武笑道：“这明显是个‘鸿门宴’呀！来、或是不来，这是个问题！”
八角点了点头，笑都：“三国内部为此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后---焉耆和尉犁的国王来了，一些大臣也来了；只有危须王及时宣布退位、以后自己就是一个百姓，所以不来了。”
“最终，班超将焉耆王、尉犁王及左将军等人都斩了，祭奠了前西域都护陈睦以及二千名汉军将士的英灵。随后，七万西域联军将焉耆、尉犁、危须三国的财富劫掠一空、满载而归，也算没白跟着新任西域都护大人跑这一趟。”
图表32塔里木盆地大满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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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头大笑道：“到了这个时候，班超可说是已经统治了整个西域了。对吧？大满贯之旅也已经圆满了，盖世功业已成。自此以后，论控制别国的能力，相信世上再也无人能够超过班超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不错。此时班超来到西域正好过了20个年头，他和36名汉人种子已成功地令伊吾国、鄯善国、楼兰国、米兰国、若羌国、且末国、精绝国、疏勒国、于阗国、莎车国、龟兹国、温宿国、渠犁国、轮台国、乌垒国、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危须国、尉犁国、焉耆国、姑墨国、尉头国、乌孙国、月氏国、康居国等西域55国向东汉朝臣服，皆送人质入侍洛阳。此冠绝古今之功也！”
“汉和帝见到了无数长相奇特的西域使者、以及各种奇珍异宝，决定再加封班超。其圣旨曰：‘……（班超）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雪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其以汉中郡南郑之西乡（今汉中市镇巴县）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我还曾给定远侯赋诗一首呢！”
说罢，八角大袖一挥，昂首捋须、朗声吟了一首《忆班超》小诗。
五律•忆班超
八 角
壮士开绝域，
烈胆敢从戎。
纵横三十六，
长歌远玉门。
寡众制多国，
霸勇古今雄。
投笔夸兄妹，
不愧班家儿！
小武翘起大拇指，道：“班超的功业至此已到极顶，终于当上了千户！但是依我看，封个万户恐怕也没什么问题吧？皇帝还是吝啬了……”
八角微微一笑，道：“到了97年，班超觉得西域的大事已定，可以考虑一下更西边的开拓了。于是派自己的副手甘英为大使，一路去中、西亚探索，看看还能有什么收获。甘英也因此成为了记载中、最早到达波斯湾的汉人。”
图表33班超出使西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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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想了想，道：“听说甘英出使的最终目标，应该是传说中的大秦。而大秦是哪里呢？好像有不同的说法。”
八角笑了笑道：“传说中的大秦乃是西方大国，但是有两个可能---60%指的是罗马帝国，40%指的是埃及。所以，甘英只要能到达其中之一，就算是出访了大秦。”
“甘英走的路线是经过阿富汗北部（条支）到达波斯（安息），直到该国西海岸（波斯湾）为止。剩下的路线只能走水上了。出身内陆的甘英对此很有些担心---他甚至是第一次看见大海、惊讶于海水苦涩而不能喝！”
小武道：“也就是说，甘英把陆路都走到头了，但是海路没怎么探索？”
八角点头笑道：“由于船夫戏说海路非常艰险，顺利也要走3个来月、不顺利的话可能要走两年；还有海妖会唱歌（在希腊海附近），专门引诱思乡的人---甘英被这些希腊神话吓到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惦念家属，怕为海妖所诱、所以停下了西行的脚步。其实从波斯湾的霍尔木兹海峡、绕行阿拉伯半岛入红海、最后到达地中海沿岸，一般最多几个月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