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房间带着一个露天的阳台,因为靠墙角的花盆里有一束高粱,所以常会引得麻雀光临。刚开始,每天听着那些间断着的稀稀疏疏的声音,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只要有麻雀落下来便扒在窗户旁,偷看它们左顾右盼的小模样。后来见得多了,便有些不耐烦起来,但秉着爱护动物、别和这些小家伙计较的心思,倒也慢慢习惯了这些每日必到的访客。
夏日的一天,熬了大半通宵,关了电脑已经是凌晨的四点多钟,外面的天空晦暗地亮了起来,我没什么睡意,便倒了杯冷水,坐在书桌前怔怔发呆。平日里习惯了晚睡晚起,许久未曾见过日出的情境,自然也不知道麻雀们在我沉迷睡梦时便已正大光明地到来了。这些和可爱沾边、却与美感无缘的小家伙,从外表到叫声都平凡到了极点,然而在那样的时刻,人们还在沉睡,万物却已于晨光里苏醒,它们却已在阳台上聊天梳羽,往日聒噪的声音也显得清脆而澄澈。
写到这里倒想起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生活了,翻了翻手边的书摘,找到黎明的那一段,看了一遍后,突然有些羞于下笔,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想写些什么。这段时间浮躁度日,不愿停,也不愿想,上面的数百字其实不过是为了完成一周写足字数锻炼文笔之故。于此摘录《瓦尔登湖》一段,当自勉之:
每一个早晨都是一个愉快的邀请,使得我的生活跟大自然自己同样地简单,也许我可以说,同样地纯洁无暇。我向曙光顶礼,忠诚如同希腊人。我起身很早,在湖中洗澡;这是个宗教意味的运动,我所做到的最好的一件事。据说在成汤王的浴盆上就刻着这样的字:“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懂得这个道理。黎明带国来了英雄时代。在最早的黎明中,我坐着,门窗大开,一只看不到也想象不到的蚊虫在我的房中飞,它那微弱的吟声都能感动我,就像我听到了宣扬美名的金属喇叭声一样。这是荷马的一首安魂曲,空中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歌唱着它的愤怒与漂泊。此中大有宇宙本体之感;宣告着世界的无穷精力与生生不息,直到它被禁。黎明啊,一天之中最值得纪念的时节,是觉醒的时辰。……如果我们醒时,并没有比睡前有了更崇高的生命,那末这样的白天,即便能称之为白天,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可言;要知道,黑暗可以产生这样的好果子,黑暗是可以证明它自己的功能并不下于白昼的。一个人如果不能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比他亵读过的更早、更神圣的曙光时辰,他一定是已经对于生命失望的了,正在摸索着一条降入黑暗去的道路。感官的生活在休息了一夜之后,人的灵魂,或者就说是人的官能吧,每天都重新精力弥漫一次,而他的禀赋又可以去试探他能完成何等崇高的生活了。可以纪念的一切事,我敢说,都在黎明时间的氛围中发生。《吠陀经》说:“一切知,俱于黎明中醒。”诗歌与艺术,人类行为中最美丽最值得纪念的事都出发于这一个时刻。所有的诗人和英雄都像曼依,那曙光之神的儿子,在日出时他播送竖琴音乐。以富于弹性的和精力充沛的思想追随着太阳步伐的人,白昼对于他便是一个永恒的黎明。……。几百万人清醒得足以从事体力劳动,但是一百万人中,只有一个人才清醒得足以有效地服役于智慧;一亿人中,才能有一个人,生活得诗意而神圣。清醒就是生活。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要是见到了他,我怎敢凝视他呢?
我们必须学会再苏醒,更须学会保持清醒而不再昏睡,但不能用机械的方法,而应寄托无穷的期望于黎明,就在最沉的沉睡中,黎明也不会抛弃我们的。我没有看到过更使人振奋的事实了,人类无疑是有能力来有意识地提高他自己的生命的。能画出某一张画,雕塑出某一个肖像,美化某几个对象,是很了不起的;但更加荣耀的事是能够塑造或画出那种氛围与媒介来,从中能使我们发现,而且能使我们正当地有所为。能影响当代的本质的,是最高的艺术。每人都应该把最崇高的和紧急时刻内他所考虑到的做到,使他的生命配得上他所想的,甚至小节上也配得上。如果我们拒绝了,或者说虚耗了我们得到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思想,神示自会清清楚楚地把如何做到这一点告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