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为是个迷信的人,我相信这个世界有神的存在,左手拿捏生命,右手把握命运。也同样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因为有执念,无法超度,游里人间,再顺便吓吓活着的人。
高考前的一个月,我随着父母亲去冬琼寺拜了文曲星。
我妈朋友告诉她的,据说那的神很灵验。很多高三的学生拜过之后高考最低二本线。
于是我妈相信了神能改变我的命运,可她始终都不相信我。
从我家到冬琼寺花了三个多小时,走这么久倒不是路程的长度,而是它的难度。
我妈剥夺了我好不容易睡懒觉的休息日,凌晨五点把我从梦里生拉硬拽出来。
我洗漱完下楼,我爸早已在楼下等着,车里太冷,他提前发动车打开了空调。那是我将近一个多月第一次跟他见面,我俩都住在家里,只是作息时间完全够不到彼此的后脑勺。我早睡早起,他晚睡晚起。
我妈最慢,不管去哪,任何场合她都必须盛装打扮。去上香拜佛,又不是去坟场蹦迪,也不知道她干嘛做些多余的事情。直到后来我也将就变成女人的时候才深切理解我妈的行为。
在半路我爸顺道拉上了给我们带路的他朋友,李叔叔缓解了车里尴尬又诡异的气氛。三个人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可待在一起就感觉嘴巴被上了封条,半句话都讲不出来,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
李叔叔天南地北的跟我爸闲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跟我妈在后面,她身体前倾,手支撑着前排座椅,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偶尔附和。
而我则眯着眼,半睡半醒,耳机里面旋律轰炸脑袋,“让我们半兽人的灵魂翻滚,收起残忍,回忆兽化的过程,让我们半兽人的眼神单纯,而非贪婪着永恒,只对暴力忠诚…”
许多年以后记忆一点点被冲淡,好多细节都忘记了,唯一没忘的是那条山路十八弯的山路。
五月份在西北地区气温并没有回升的迹象,柏油路两旁还堆积着去年残留的枯枝残叶,放眼望不过去,因为全被山挡住了视线。
车在某个高处的时候,视野便开阔很多,山路崎岖坎坷,差不多200米就有一个拐弯。稀稀拉拉的车辆从远处驶来,背景群山起伏衬得车辆渺小如蚂蚁。
我看着前方差不多三十多个拐弯,胃里翻出来一股酸涩。走过一半我就坚持不住了,从牙缝挤出几个字“爸,车停一下,我要吐!”
我妈在一旁好像还未从他们讨论的话题中抽离出来,看了看我,眼睛重新回到前坐。停顿了两秒又猛的转过身,眼神充满怜悯,至于她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下了车狂吐了一阵,冷风灌进喉咙,瞬间清醒了很多,山里的天气冷的跟到了冰窖似的,上下牙狂打颤。
好不容易到了冬琼寺,李叔叔要求我们先围着寺庙转三圈,一圈都不能少,说是规矩,是规矩就不能乱。更何况这是神的地盘,万一不留意做了什么亵渎神明的举动,那我这十几年的书算是白念了。
走进寺门,跨过门槛,眼前是一尊文曲星塑像。当时的记忆,除了破败不堪没有更好的词去形容它。塑像上裹满了红布,上面落了一层灰。塑像底下摆着一张红木桌子,上面放了一个不起眼的功德箱,几样水果当作贡品。
这座房子都是老一派的建筑风格,大大小小的柱子支撑着房顶,看的出来是有些年头了。
我们三个同时跪在红木桌面前的棕垫上,李叔叔把管事从另外一间厢房叫过来,时间还太早,可能他都还没睡醒。
他走进来,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没有道袍加身,也没有可以扎成小辫的胡子,完全就是普通人的打扮。黑色短款羽绒服,牛仔裤,家庭版棉靴。脑袋油腻到发光,一侧的头发刻意地梳向另一侧,但丝毫掩盖不住他是个秃顶的事实。
他开口,只要心诚,你的心意佛祖就能感受到。
我双眼紧闭,心中默念“快让我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我许完愿斜眼看了下他俩,我妈很虔诚,比我还要虔诚。她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过了好久她才停下来,感觉把这辈子的愿都许完了。
我爸直接就是敷衍了事,我妈许愿期间他居然拿出手机捣鼓了半天。
管事站在一侧,等我妈结束拿出来一条有手臂粗的绳子。是用麻线,白色和黄色的哈达编织而成。据他所说,这条绳子是开过光的神器。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用神器轻轻敲打了我的脑袋,还有我妈的,嘴里神神叨叨念着。
他的动作大概是告诉我们他已经把愿望禀告给了神,剩下的一部分将由神来完成。
他不敲我爸的头是因为我爸的愿望有点棘手,赌博这种事本来就是违背常理的行为。而我爸希望神能赐予他好手气,好让他在逢赌必赢。
管事面色凝重,在李叔叔的旁敲侧击下,他把绳子狠狠的甩向我爸,我爸一下被打蒙了正要发火,管事开口“神啊!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悔改,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希望你可以赐予一点点好运,好让他以后重新做人。”说话间又是几鞭子下去,可真够狠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爸挨过打。
仪式完成我们仨踉踉跄跄站了起来,管事一人发了一个苹果,就是上贡的那些,吃那个苹果就好像把福气吃进肚子里。顶着寒风,我吃的连籽都没剩。
我妈留了香油钱,她说是专门从姥姥那换的,因为我们家用的钱都是我爸赌博挣的,她说那钱脏,不干净,会亵渎神明。
神明如我所愿,最后去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似乎神明也只听了我一个人的愿望。我离二本线差了20分,成绩出来那天我妈哭了很久,我想她可能再也不会相信神的存在。
我爸,还有我爸,他比我还惨,房子车子最后都输没了。他失去了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