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钱行慕

1.

毫无征兆的，钱行又做了一个梦。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之后，钱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思索着梦的象征，毕竟从来没有人明确的阐述 梦与未来之间存在着某种哪怕微乎其微的线索与联系。而如今，钱行醒来，只是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内容，像审视历史一般客观的审视自己的梦。偶尔一些时候，钱行也会将自己的梦境记录下来，只是记录梦境的那本日记本，钱行在记录下自己的梦境之后很少再会去翻第二遍。

钱行会做各种各样的梦，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只是钱行不知道别人是否也会和自己一样，多少次梦见相同的梦境，毕竟，在其他人看来吗，钱行是一个安静的人，甚至会觉得他有些孤僻，因此，钱行很少会关于梦境和别人交谈一二。梦见相同或者相似的梦，这应该算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你会像先知那样预见梦中的所谓未来，和之前的几次梦境相似，昨天， 钱行又梦见了乡间的小路上一群骑行的少年，他未必看得清他们的面容，甚至也未能辨别出他们衣着的颜色，毕竟， 梦是没有颜色的，虽然如此，钱行还是能感觉出他们的欢乐， 他们一边骑行，一边嬉笑，钱行一直觉得，这便是少年时期自己骑车上学的那段时光，虽然已经在记忆中很难寻觅到它的踪迹，它还是会以梦的形式存在于自己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

当钱行在写这个梦的时候， 他尽力想用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梦中出现的那个白色的月亮，焦急之下，钱行写到：

      那个月亮，像是每年中秋的那个月亮，只是它占据了半个夜空。

2.

少年时候，人们总是充满了梦想，我们会梦想旅行和远方，梦想着星空和宇宙，而等到少年长大之时，他们有了结实的肌肉有了近乎无限的力量之后，我们却很少再谈及梦想，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有很多次，当钱行看到宋峰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问道：峰， 你的梦想呢？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们还是青涩少年的时候，钱行已经问过宋峰了。

那个时候，钱行在课桌上认真的写着作业，后排宋峰在看着当时流行的一本书，钱行记得，故事里的姑娘叫轻舞飞扬。钱行的目标很明确，在初二的时候，班主任已经明确的告知他了，重点高中是你的目标。所以在接近中考的前几个礼拜，钱行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任何 除学习以外的其他事情上的。

“啊，太好看了。”后排宋峰发出了一个异常兴奋地叫喊声，惹的钱行有些不快，作为班级的学习榜样与干部，钱行自觉是有义务教训一下宋峰的。

“宋峰， 你的梦想呢？”

临近中考的一个傍晚，宋峰拦住了收拾书包下课的钱行，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学生餐厅里，钱行记得，宋峰较为隆重的请自己吃了一份炒面和一瓶冰镇汽水。

“钱，你问过我的梦想。”宋峰说到。“其实，我是有梦想的。”

“是整天泡在游戏厅吗？”钱行这样回到。然后少年便呵呵的笑了。钱行现在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笑。

宋峰也笑了，“这是其中之一。老板，开两瓶啤酒，要冰的。”

钱行记得当时他并没有敢喝酒，毕竟，自己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宋峰熟练的起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上了满满的一杯。然后给钱行要了一个小杯，轻轻的倒了一杯。宋峰没有继续说话，钱行表示马上中考了，不能喝酒，不然会影响发挥的。就这样静静的吃着炒面，宋峰则喝着啤酒，偶尔吃两口炒面。

“钱，你知道我不是快学习的料。”

“呃，知道。”

“今年我不参加中考了，考了也没啥意思。不过我是有梦想的。”宋峰喝下了一大杯啤酒。作为一个少年，此刻脸颊微微发红。

“以后， 你好好学习，高中也要加油，考个好大学。我出去打工了。”

“你好好读书，我出去赚钱，你要是缺钱了，记得给我写信啊。”

印象中这好像是初中时代宋峰给钱行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每次回忆起来，钱行都会后悔当时没有尝下冰镇啤酒的味道。

3.

就像是宋峰预计的那样，钱行好好读书，他外出打工赚钱。

此后的日子异常平淡，高中时期，钱行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回家来的宋峰，每次见到宋峰， 他都会喝的醉醺醺的，然后开始描绘自己宏伟的梦想。此刻钱行将记录自己梦境的笔记本轻轻的搁在桌角的文竹旁边，他又一次的不得不承认对于没有喝那瓶冰镇啤酒感到很后悔。

时间如河流一般缓缓流淌，大学时候多次聚会，钱行也向宋峰提及了那瓶啤酒的味道。钱行总觉得，之后多次畅饮的各种酒水，仍比不上少年时代那瓶冰镇啤酒对自己的诱惑力。宋峰照例像少年那样，呵呵的笑了，笑声中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沧桑。

钱行现在依然能想象出宋峰特有的那呵呵声，沉稳而又漫不经心。钱行知道，那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小陌，一定是迷恋上了宋峰笑起来的时候好听的呵呵声。

第一次见到小陌的时候，是大二的时候。

印象中那次宋峰第一次穿上了正装衬衣，在夏初还算凉爽的微风中格外清爽。旁边的姑娘，白色的短袖以及天蓝色的牛仔裤，娇气中透出几分柔美。宋峰说这是他们公司实习的学生，刚好和你在一个城市读书，送她回学校，顺便带她来看看你。

那一次，钱行第一次知道，那个少年时代的宋峰已渐渐长大，正在一步步追寻着自己的梦想。

4.

收拾完桌子上凌乱的笔记，小说后，将要出门 的时候，钱行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应该会下雨的。”

钱行将伞装进了随身的背包里。思索着还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钱行记得几年之后，参加宋峰与小陌的订婚宴那天，天色也像今天这样阴郁，那应该是一年多前吧，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异常遥远。

那天宋峰喝了很多酒，钱行酒量天生一般，仅仅喝了几杯啤酒助兴。酒意正酣，宋峰歪歪扭扭的走到钱行面前，凑到耳前，说到，好兄弟，等到婚礼的那天，你给我当伴郎啊。

钱行也记得这个承诺。

几天之后，钱行再一次见到了小陌。小陌神情惊慌，不停的哽咽，等到她稍微缓和了下。小陌说到：

宋峰公司出了点事情，他让我告诉你，他挺好的，他没办法告诉你这些事情，让我来告诉你。

之后，在拘留所见到宋峰的时候，应该是一个礼拜之后了吧。

钱行问宋峰，是怎么回事。

宋峰只是呵呵的笑了，说，没事，小事，小事。

现在钱行依然无法体会宋峰是怎么在拘留所里度过了二百个日夜的。

第二次去见宋峰的时候，钱行知道了宋峰被别人利用进行经济诈骗的事情，钱行安慰宋峰道，没什么，人的一生难免坎坷。宋峰答应着，嗯 我知道，你不操心。

钱行问宋峰， 你这边还缺什么，我下次给你带着。

宋峰说， 下次来的时候，帮我带本书，《基督山伯爵》。

5.

钱行不知道宋峰在拘留所里面具体的情况，接宋峰回来的冷清的聚餐上，只有钱行和小陌。

钱行觉得，宋峰变了，不再呵呵的笑了，钱行拍拍宋峰的肩膀，说到，这么多年了，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我一定回到过去，尝下那瓶冰镇啤酒的味道。宋峰不说话， 也没有呵呵的笑。盯着桌前酒杯中泛着白色泡沫的啤酒，将它一饮而尽。

门外风声渐厉，淅淅沥沥的便滴起了小雨，滴落在钱行纷乱的思绪中，却无法让头脑清醒起来。一会见到宋峰的时候，我将要怎么开始第一句言语呢？或许钱行将会以希望作为谈话的开端。然而此刻，希望对于宋峰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呢。钱行也常常思考希望的含义。若是对于在无际的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人而言，对于他来谈及希望，是否会是一种残忍的体现。或许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希望这个具体的东西，人们所能做到，就是坚持，而这种意志力上的坚持，便是希望。

钱行拿出背包中出门时随手装起来的伞，撑开，雨渐渐大了起来。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这声音却使得钱行的思绪更加的烦乱。钱行不禁又回想起某天酩酊大醉的宋峰。

“我会去讨个说法的。”宋峰醉了，那着酒杯的手瘫软在桌上，杯中残余的酒洒在桌子上，伴随着宋峰沉重的呼吸，灼烧着钱行的眼睛。

钱行不知道宋峰是否已经沉睡，只是自顾自的安慰道，这个世界很大，我们未必看得清所有事情的缘由。你先回家待几天，好好调整下自己的生活。

宋峰打了个酒嗝。钱行知道，他已经沉睡了。

几天后，宋峰又远去了，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没有告别，也没有说再见。以后的某个早上，宋峰又会回来的。

很久很久之后，钱行又一次听到宋峰的消息。是从初中同学那里得到的消息。宋峰以故意伤害被关押，钱行没有想到要去看宋峰，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原来不是温柔的。这个世界不会在乎一个渺小的少年。这是一个平衡的世界。如同少年时期，和宋峰一起看电影时候，宋峰最爱的那句台词。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钱行打开车门，雨大了起来，他打开雨刷器，它在挡风玻璃上规则的摇摆，画出一段弧线。

钱行想起了昨天那个梦。那个月亮占据了半个天空的 梦。白色的月光下，一个骑行的少年渐渐远离了队伍，他抬头看着那轮圆月，迷醉而不察觉，当骑行的队伍已经离开的时候，少年的目光离开了那白色的月光，四处张望，像一只小羊。迷失在钱行的梦中。

6.

等一会见到宋峰的时候，我一定会问问他，是否你也做过相同的梦。

钱行做了这样的一个决定。脚踩油门，驶向郊外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