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破落的大院子在过道尽头的倒数第二家,我们刚搬到这边的时候一直空着。院子里杂草丛生,蓝色的砖瓦长满苔藓。后来有个收废品的租了下来,经过几天的忙碌院子渐渐收拾的有了模样。破旧的窗户也订上了新窗纱,虽然依旧是旧的气息,但至少不那么颓败了。生了锈的铁门也用白色的编织袋包起来。上面用毛笔写着醒目的三个大字:收废品。有了人气的地方就有了生气。
大概过了一周左右废品站开始营业了,三三两两的骑电三轮的收购者往院子里运啤酒瓶子、纸箱子,以及其他破铜烂铁。一天下来倒也热闹,这热闹仅仅持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包了白色编织袋的大门又锁上了,在“收废品”三个字后面又多了两个字:转让,后面是一个手机号。
我问邻居家的老奶奶为什么收废品的不干了,老奶奶说他们家儿子找到别的工作了就不干了。我对这种解释一直是怀疑的,就算他们家儿子找到工作了收废品的那对夫妇完全可以撑起这个营生的。收废品的工作不累,帮着数数瓶子过过称而已;再说他们夫妇四十来岁,也正当壮年。所以我很快就推翻这个牵强的理由。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快就搬离了这座老院子呢?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跟这座院子本身有关吧。
这座院子到底有什么秘密呢?院子的主人又因为什么样的过往而丢弃了它呢?院子里的往事好像是邻居们的禁忌,每当我提到它他们都只是摇头叹息。我再问他们就都不说话了。从他们的神情里我知道这座院子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至于秘密的内容我一定要知道的。
邻居家的老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她见我这么好奇,就说,闺女啊,你也别怪邻居们,他们不是不跟你说,那些事儿实在是不愿再提呀。那个男孩儿死得可惜,太可惜了。
原来,二十多年前这座院子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他们九岁的儿子。女人干净漂亮,性格也好,跟邻居们都相处的不错。男人顾家,爱孩子,疼媳妇。一家人的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甚是让人羡慕。西邻家也是一对年龄相仿的夫妻,因为都是年轻人俩家走的比较近。
西邻家的女人性格暴烈多疑,每次她看到男人跟东院的女人说话就疑心他们有私情。要是她家男人偶尔逗一下东院的小男孩儿她便又哭又闹,说那孩子是男人跟东院女人的私生子。男人的脾气也火爆,每次女人一闹他就说你等着哪天我把东院儿那小兔崽子剥了皮你就信我了。女人从不知道见好就收,只会说,你去呀,你真要是打死那孩子你才是没做亏心事呢。
有一天西院的男人去东院借钳子,和东院的女人多说了几句话。西院的女人在墙根下隐隐约约听见关于孩子怎么着,她的疑心就更大了。还没等男人进屋她就哭着跑了出来,一边哭一边骂: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东西,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怪不得一会儿不见就得跑过去说几句话呢,你们把谁当傻子呢?我就看着那孩子的眉眼像你,你还死不承认。说着就去打男人,男人哪里肯让她打,踢了她几脚她就骂得更欢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突然就冲出人群向东院跑去,人们也跟着他跑过去。只留下女人在院里哭闹。
东院的孩子正在院子里摘石榴,那些红通通的石榴在枝头咧着嘴露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那孩子站在凳子上看着向他跑过来的男人和跟在后面的人群,他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被男人抱起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四散开来,人群中发出了惊叫声,接着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电话声,警鸣声......
西院的男人进了监狱,不久以故意杀人罪被枪毙了。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继续过日子,不久再婚。再婚的男人老实木呐,倒也踏踏实实的养女人的两个孩子。只是两个孩子不能接受失去父亲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这个继父。两个孩子也是怨恨母亲的,这怨恨都藏在积年累月的沉没里。他们知道,是母亲害了父亲。也害了东院的小弟弟。小孩子最是是非分明,他们不能原谅母亲,亦不能过于怨恨母亲。只有好好读书,远远的离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东院的夫妻痛失孩子,整日以泪洗面,往日的温馨一去不返。这个院子处处都能看到孩子的笑脸还有临死前的惊恐的眼神。这里不能再住下去,搬家,也只能是远远的离开。
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有人愿意再提这件往事了。邻居家老奶奶语重心长的说,孩子呀,这女人是水做的。不可太坚硬,坚硬成冰往往命不好。两个人过日子得相互信任,这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过去的就过去了,各不相让只会害人害己。
每天下班回来我都看到西院的女人坐在过道口发呆,他的男人在院子里闷声干活。两三年了没见到过有孩子回来看他们,也很少有亲戚来家里走动。女人已经五十多岁了,鬓角有些花白,眉眼间尽是落寞,看起来依然不象是慈眉善目的妇人。
再从那座院子前经过的时候我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正是秋天,那棵老石榴树的枝枝桠桠上结满了果实。院子里的杂草又长高了,没有人修葺的墙头在一场秋雨里倒塌了。院子还是颓败的景象,除了那棵结满果实的老石榴树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痕迹了。岁月悠悠,人世的怨恨与风物无关。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看得出人世的荒芜。
这座院子里的故事清晰了,可我还是没有想出来收废品的夫妇为什么要搬离。也许是因为迷信吧,有老人说冤死的灵魂无法转世投胎,只能在生前的院子里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