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一个全世界都在发疯的年代,一个日本人还能按部就班地生活,“日本社会的动荡与变迁,都不过如室外的风雨声”。黑泽明写过许多跌宕起伏精彩的剧本,但却将自己的自传写得非常平淡,可能这就是知名伟人写自传的好处吧,不用在乎市场的反馈,随心所欲地将自己记忆中的碎片以随笔的形式记录下来。白驹过隙回首望去皆是闲谈。
黑泽明出生在一个标准的东亚家庭,严父慈母,孝悌有序,威严与开放在家中并存。作为家中最小的弟弟,得到了全家的关爱。父亲的教育是既要保持传统武士道精神,又开放地带你去看电影——这种当时来自西方奇怪的玩意。母亲是那种可以在传统书籍《日本妇女道》上找到模型的妇女。父亲经常会因为母亲摆放鱼的方向而训斥:“混账!你是打算让我剖腹自尽吗?!”但到了下一次母亲依然会随意地摆放鱼的方向,这种吵吵闹闹一辈子的夫妻让人羡慕。
相比于姐姐的关爱,哥哥对黑泽明性格的养成非常重要,这里的哥哥特指三哥,由于年纪的相仿,两个人在生活和学习上都是交织在一起的,到最后哥哥成了“底片”,黑泽明成了“正片”。黑泽明认为有哥哥这样的“底片”,才栽培出了自己这样的“正片”。在他人眼里底片“脸上有股阴郁之气”,正片“明朗的、阳性的”。二十三岁哥哥自杀,二十六岁黑泽明踏进电影界。
对于身边的人黑泽明多是称颂,少有指责,除了对小学一名功利的班主任,以及战时的审片检查员有明确的厌恶外,很少在书中提到谁的不是,就连普通底层人群的那些恶劣事件也只是归类到人性恶的思考,并没有对某一个人的是非作出点评。
对于人生中的恩师,黑泽明则是反复提及,不吝笔墨。遇见恩师是一件人生快事,我要分享出来。小学另一位班主任——立川精治老师——在功利化教育下保持因材施教,不放弃任何一名学生的教育理念,在两个爱哭鬼自卑的心中种下了阳光。两个爱哭鬼一个成了导演一个成了作家(植草圭之助)。当这两个爱哭鬼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一部电影中时,一位老人在人群退去时,依然坐在位置上独自在那抽泣,这是作为一位老师最大的骄傲。
另一位恩师——山本嘉次郎——“我一生之中最好的老师”。日本另一位大导演,曾经还与李香兰合作过。黑泽明电影的领路人,绝对的伯乐。书中单独讲山本先生的篇章就有两三篇。两人亦师亦友,加上又是同行,半本书里都有山本先生的影子。从两个人的故事可以了解到日本电影早期的发展脉络和传承,山本先生在日本电影史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笔,不仅仅是培养了黑泽明。山本先生和黑泽明是两种性格相反的人,前者温厚后者暴烈。书中黑泽明还罗列许多导演,虽然性格各异,但所有人对拍电影都付出了全部的热情。
三十五岁,黑泽明与自己的女主矢口阳子小姐结婚,看似导演与女主的婚姻故事,倒不如说是同事婚姻。爱情在其中的占比是个未知数。关于妻子的描写书中并不多,全书提及到的女性人物屈指可数。作为长辈,母亲和一位姑妈有较为详细地描述,几位姐姐则是一笔带过,不如哥哥那么详细。全书就像一本大男主的故事,女性只是人生的附带品。作为历史级的大导演也有时代的局限性。
因为历史原因造成的情绪问题,所以对黑泽明的政治倾向非常敏感。黑泽明最激进的岁月只停留在了青春叛逆期——参加了无产者的非法运动。还被哥哥嘲笑只是一时的热度,后来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因为父亲的原因加上看上去瘦弱,阴差阳错地被帝国的军队所“淘汰”。黑泽明没有强烈的政治倾向,并不是一个“斗士”,即没“为国效力”,也没为反战抵抗过政府。人生大多时候除了为自己的生活所苦恼,其余精力全部捐献给了电影。
在书中黑泽明并没有太多关于自己对电影的理解和心得,但我们可以从字里行间窥视到一位伟大导演是如何炼成的。黑泽明天生是一个杂学旁收的人,在没有人生目标的时期无所事事的他涉猎了多种艺术领域,并贪婪地读各种书籍,一度想成为一名画家,最后被现实所打败。心灵的敏感让他从小就开始洞察和思考人性,当他决定要拍《罗生门》时,当时的人甚至不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罗生门”今日已经成了一个代名词,但有必要再用黑泽明自己的话来解释一下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人对于自己的事不会实话实说,谈自己的事的时候,不可能不加虚饰。”
“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放弃虚饰,可见人的罪孽如何之深。”
对于这本自传他也担心在潜意识当中对自己是否进行了虚饰,他秉着“蛤蟆照镜子,被自己的丑吓出一身油”的觉悟写出了这本自传。我们在书中并不能看到“不疯魔不成活”的跌宕人生,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按部就班地认认真真走好自己每一步人生道路。
撰文:彬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