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裴陵四月份从新州回青城。
唐明去机场接人,远远看见个高大个儿站在门外的石墩旁,前面放着超大号行李箱,穿着深灰色毛衣,低着头在认真打字。
快步走过去,顺手一拳头拍上他肩膀“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一身儿,去大城市都没带两件新衣服回来?”
裴陵抬头,好像才从手机里面回过神,愣了下,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服下摆。
“这个颜色耐脏,多买了几套。”
抬头又看了眼唐明“这几年你倒是越来越洋气了,这风衣穿着真帅。”
唐明懒得搭他的话茬,顺手把行李箱接过去:“以后都在青城发展了?”
“对啊。”裴陵扬了扬手机:“新洲还有部分工作交接完就好了。”
唐明啧啧两声:“离职了还这么敬业,毕业这几年真是一点性子都没变。”
晚上举行了接风宴,裴陵大学是在青城读的,几个玩的好的室友一直都在青城发展,晚上凑了大一桌。
茶余饭后问他以后的打算。
他含糊带过,突然想到:“上次听说梁绝也回了青城”
唐明顿了下:“你这不会是想去投奔他吧?现在人家可不是什么梁绝,得叫梁总了。”
旁边室友拍了他一下“别瞎说,上次我们总公司那个案子,还是他主动过来帮忙…”
话头一起来,一群人开始议论当年院里传奇人物梁绝堪比电视剧的人生。
据说大学的时候因为没拿到助学金差点闹到院里要跳楼,没想到毕业之后没多久摇身一变成了大实业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爷,短短几年就完成了从小梁到梁总的转变。
众人一阵唏嘘,恨不得那个少奋斗几十年的是自己。
这还要说到,席间一个人起了个头感叹道,当年大学梁绝是真的穷。
不上课的时间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班的路上,大一上半年留在食堂兼职打了半年的菜,被挂表白墙好多次,a大学子戏称的“打饭西施”“手不抖哥”
后来呢…几个人七嘴八舌回忆起来
说起来当时的助学金事件,真的是…
裴陵被灌了两杯白酒,神志模糊,思绪好像回到好多年前。
他们说梁绝大学的时候穷,可不是,其实高中的时候更穷。
高中的时候,他和梁绝,一起住在月租一百块的小出租屋,两个正长身体的大男生缩在那张一米三的小床上,半夜翻个身都费劲。
青城的冬天干冷干冷的,他们只有两床薄棉絮,索性裹在一起,两个人缩在里面抱团取暖,稍微偏一点贴的不够紧都能漏一被子风进去。
穷人不幸的方式好像总是千奇百怪。
裴陵前十几年都是和奶奶住在村里的红砖小平房,村里都盖了楼,叔叔婶婶也是,奶奶却只有她的小平房,偶尔漏雨也只能找泥瓦匠勇水泥简单砌一下。
梁绝和他妈妈是在他上初中那年搬来的。
不同于梁绝的沉默寡言,他的妈妈陈阿姨脸上总是带着亲和美好的笑容。
隔壁的奶奶被儿子接到城里住了,空下来的小房子便租给了梁绝母女。
陈阿姨搬过来的第一天就给他家送了一个大蒸笼:“阿嬷,这个里面是红枣糕,好吃的。”
奶奶牙齿掉的差不多了,接过来连连道谢,回过头对着里屋喊:“陵陵快出来。”
裴陵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陈阿姨招手要走。
奶奶把蛋糕端起来:“陈阿姨刚搬过来,身子骨看着弱,你快去看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裴陵跟过去,陈阿姨顺势招手:“家里收拾倒是差不多了,我儿子在家呢,看着跟你一般大,过来认识认识。”
一时不知所措,回头看着奶奶鼓励的眼神,他跟过去。
陈阿姨家里确实已经打扫的很干净了,物品都摆放的井井有条,他不敢多看。
后院有人坐在摇椅上看书,他望过去,只能看见模糊的背影,陈阿姨已经拉着他开始讲悄悄话:“我儿子梁绝,看着有点叛逆,但是心不坏,你可以跟他玩么?”
院子里的油菜花开了,黄灿灿一片,摇椅中的男生侧过头。
二
后来好多年过去,两人一起经历无数,他对梁绝最深刻的那一眼,好像就停留在了开头。
哪怕决裂之后,关于对方的模样,事情越来越浅淡,却总是记得油菜花田中,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冷漠,好像只是不经意一瞥。
然而记忆总是会出偏差的,比如这个酒后,他突然记起来,梁绝当时其实并没有那么冷淡,甚至还侧头冲他浅笑了一下。
陈阿姨凑过来“小朋友你多大呀?我家绝儿到七月份就满十四岁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而发音还是生涩“我到八月份满十四…”
那岂不是一个年级?
陈阿姨拍手“这样好,两个还可以一起搞学习。
他跟着阿姨走过去,梁绝打量着他“你在哪里读书?”
“城区中学。”
梁绝看着陈阿姨“我也会到那里读书么?”
陈阿姨摊了摊手“这边只有这一所学校哦,你要是因为打架被开除就没得选了。”
陈阿姨还要修剪些院墙边的花枝,她拿着大剪刀离开,回头对着梁绝眨眨眼“你快陪小邻居玩玩,以后他指不定是你同班同学呢…~”
裴陵站在一旁,梁绝看了他一眼,扬了扬手里绿色封皮的书
“看过么?”
裴陵摇头:“我平常不看这些闲书。”
“闲书?”梁绝把书合起来,饶有兴致:“那你平常干什么?”
裴陵老老实实回忆:“做作业,除草,点黄豆,浇水,打顶,收棉花,抓鱼这些…”
梁绝不感兴趣,点了点头,回过头安静的看书。
他尴尬地立在一旁,视线顺过去,少年垂着头的侧脸优越,有风吹过,后面油菜花微微颤动,他手下的书页轻轻翻动着。
不知站了多久。
陈阿姨抱着一大捧花走回来:“梁绝你真没礼貌,也不知道给人家小同学拿个板凳。”
裴陵急忙摆手:“不用不用。”
他看了眼梁绝:“我要先回去了。”
陈阿姨笑眯眯:“小同学要记得常来玩哦。”
裴陵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回家。
奶奶已经把蒸过的红枣糕放在了桌子上:“陵陵快吃。”
他尝了一口,软乎乎的,这大概是妈妈的味道。
虽然他从来没见过妈妈,从他有记忆起就是跟着奶奶,奶奶说爸爸妈妈去城里赚钱了,可是家里从来没有收到他们寄来的一分钱,爸爸妈妈也再也没有回来。
周一回到学校,早自习就听班上消息灵通的同学在讨论有新的转校生进来。
城区中学不大,每个年级段班级也少,学生都是附近村里的留守儿童,常住人口固定,平常转校生少之又少,偶尔来这么一个新学生都要讨论很久。
这个小地方过于贫瘠,学生们能够聊到的东西少之又少,平常话题都是谁谁谁去网吧被父母逮了一顿暴打,谁谁谁家修了新房子,谁谁谁不写作业被老师罚站。
来个新来转校生可太值得好奇了。
直到第二节课这个神秘人物才进班。
梁绝长的好看,不女气的好看,如果当时的裴陵词汇再丰富一点,应该就会想到一个词,俊美。
少年五官分明,浓眉高鼻,配着利落的短发,痞帅的模样。
班上有男生吹口哨在下面起哄。
他简单做了自我介绍,黑板上的两个字苍劲有力——梁绝。
老师把他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裴陵坐在前面,他们好像素不相识。
城区中学的课业压力不大,裴陵的家庭作业都是尽量赶在下午课间完成,每天放学就直奔回家帮奶奶做农活,梁绝在班里也过的低调,半学期下来两个人在学校基本没说过话。
要不是偶尔陈阿姨带着一些吃食过来做客,这个邻居家的同班同学好像没有一点存在感。
若不是下半年期末考试,一向排名第一的裴陵成了第二名,而第一名是总分比他足足高十五分的梁绝。
他看着名次红榜,又想到那个坐在最后一排,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梁绝,一时不知是什么情绪。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