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滨小城,巷子口掠过女孩的身影。
海风微凉,掠过略有汗意的肌肤,心头一阵舒畅盖过忐忑。
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了,但确实是深夜第一次偷跑出来。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她记得朗吉说过:城西边,越过芒果街。
朗吉是棠在秘密基地认识的男孩。
暮里钧是城里最大的客栈,他家有一处私家沙滩供住店的权贵富商使用。而这沙滩恰有一条隐蔽小路,通往总督府的后门。沙滩的另一头被灌木丛围了起来,越过灌木丛,就能看到一方岩石环绕的小小天地。这就是棠的秘密基地。过了晌午,趁姆妈打盹犯困的时候偷跑出来,恰好也是小城最热的时候,只有不得已工作的人才会出现在外面。阳光看着强烈,但身体一沾到海水就能完全免疫这炎热。棠总是先在海里扑腾一阵,精疲力尽了,脱下衣服在一边晒干,然后躺在沙滩上放空。身下是温热的沙子,身上盖着几片硕大的芭蕉叶。海浪一波波来袭,阳光在树叶间摇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道,有多么惬意。
那一天,她照常跑出来,拨开树叶的一瞬间,却看见一个少年。金黄的头发仿佛反光般晃眼,抬眼看向她的时候,蓝绿色的瞳孔简直和海水混为一色。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异域的人,甚至可以看见他鼻尖的汗珠。这么热的天气,这个人竟然穿戴整齐的坐在岩石堆上看书。
朗吉随父亲旅游过很多地方,看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书。总有故事讲给棠听,而棠则是推他下海的人。所谓读万卷书,不如游一次泳。大自然的神奇,不弄脏弄湿自己,是无法理解的。
自此之后,朗吉在小城呆了几个月。他们会约好见面的时间,如果有人爽约了,应约的人会把自己下次来的时间写在小纸条上,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这是棠生活里最有趣的事情,秘密基地和朗吉成了外面世界的一扇窗户,她因此知道世界不止总督府的花园,不止无聊的课程,不止出生以来就见熟的面孔。有一天,并排躺在沙滩上,棠的大脑无法放空了,她突然好想好想这样的时光能够不要停止。转过头,看着朗吉的侧脸和脸上的绒毛,她心里明白,要结束了。当你开始眷恋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失去它,这是棠短短十来岁的人生经验。
某一天,朗吉向她提到“小胡桃”。这是一家酒馆,朗吉说那里彻夜灯火通明,不知有什么魔力,吸引人们夜夜前往,提议他们去探险。即使对朗吉来说,这个世界也有不曾了解的到的地方,她当时想。心里莫名一阵慌张,跑到秘密基地已经是出格的事情了。
她一直想着它,委婉的向姆妈打听。姆妈吃了一惊,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流浪者、占卜师、小偷甚至海盗,三教九流的人都混迹在那里,混乱荒唐。听的棠汗毛竖起。姆妈说喝酒是最容易坏事的事情了。那人们为什么要喝酒呢?姆妈闪烁其词,没有什么为什么,无非是能够让你快乐一阵子罢了,当人打不过生活的时候就去酒精里逃避一下。我的小祖宗,你是完全不需要的。瞧瞧这漂亮的小裙子,穿上它,嫁给一位英俊有钱的小公子,你可以一直这样锦衣玉食下去。这话棠已经听到耳朵长茧,可她从未理解过。继续过这样无聊的生活,锦衣玉食有什么意思呢?和那只金色笼子里的小鸟有什么区别呢?她感到自己有浑身的力气,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要塞进一个精美却没有灵魂的躯壳里去。她在父亲的宴会上见过这样的美妇人,姆妈将她推向她们,她却满心呐喊着要逃跑。
我要和朗吉去“小胡桃”。她下定决心,那是她第一次隐隐意识到,看更大的世界,是需要承受风险的。可是朗吉却再没有出现,她在期待朗吉出现的日子里,逐渐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