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抱着一把刚刚从地上捡来的突击步枪，轻手轻脚地贴着墙根向前挪动。

　　他为了找这个地方在外面游荡了好几天。如果不是晏明修之前送他的那个发光海螺，他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里来。

　　基地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靠海并且藏在地下。

　　周翔这几天想起了一些记忆碎片，关于他和晏明修的。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出晏明修，但他没办法坐以待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闯进了基地。

　　——基地里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没有任何守卫或实验人员……周翔联想到前些天家里血腥的画面，还不由得心悸，他甚至怀疑有什么陷阱。

　　但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如今甚至甘愿自投罗网了，又哪需要什么陷阱来诱捕呢？

　　半途中他看到两个躺在地上的士兵，形容非常凄惨。一个喉管被割裂，口中吐出鲜血，现在血液已经凝固变得粘稠。另一个心脏被的地方被掏出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

　　周翔心里疑虑更深，胆战心惊地拿走了其中一具尸体的枪，这个东西他根本不会用，现在也不敢贸然使用。

　　地上的尸体，墙上涂满了鲜血，还有一排弹孔，明显是经过一番激战。

　　周翔尽量轻声地往前挪，鞋子触碰地板和衣料摩擦的声音依然在这寂静的环境非常明显。

　　空气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息。

　　——哒、哒、哒、

　　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有人！

　　周翔的心脏一瞬间停止了，他抑制住自己的呼吸，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后背贴近墙壁，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他轻微转身，背后的冷汗顺着脊柱缓缓滑下来，抬起枪对准路口……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转角。

　　周翔按住颤抖的手，惊异的发现——男人长了一张跟晏明修相似的脸。

　　“你就是我弟弟的伴侣……叫周翔是吗？我正在找你。”晏明绪抬手压下周翔的枪，眉头微蹙，指了一个方向，“明修在那里，他……好像失去了意识，我现在不方便带走他。”

　　晏明绪擦了擦手上的血，对着身后的人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然后便有两个人站出来跟在周翔身后。

　　“人类的形态方便隐藏行踪。”晏明绪道，“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变成战斗形态的，你只需要把明修带出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完，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围着周翔，将周翔护在中间。周翔刚刚的冷汗还没有干透，现在背后凉飕飕的。

　　他被带到一个巨大的门前，其中一个人鱼打开手上的箱子，对着那扇冰冷的铁门一阵操作。

　　周翔按耐住忐忑的情绪。

　　那扇门缓缓地打开了……

　　他踏进去，就看到了晏明修。

　　他漂浮在那个巨大的环形玻璃容器里。

　　晏明修整个人血糊糊的，淅淅沥沥的鲜血还在顺着他的尾巴和指尖往下滴。他瘦极了，肚子因为饥饿微微下陷，曾经光滑的肌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睛像石头一样死气沉沉毫无光泽。

　　完全不见昔日漂亮的影子了。

　　周翔嘴唇颤抖，想叫一声晏明修的名字，却发不了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绞住，条件反射地抽搐，每多看他一眼，就像多了一根针戳在透他的心脏，细细密密的痛苦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一片，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只剩下心悸。

　　晏明修怎么了？

　　他这么变成这个模样的？

　　周翔颤抖着往前踏出一步，沙哑地叫了一声“明修”。

　　晏明修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突然被激怒一般，疯狂撞击玻璃内壁，他的眼里迸出一种残忍的光芒，浑身充斥着杀戮的气息。玻璃被他撞得颤抖起来，像蛛网一样从中心龟裂开来。

　　周翔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痛苦。好像海浪掀翻小船，他缓缓下坠，氧气一点点消耗殆尽，鱼虾拼命噬咬他的肉体。

　　面对这样的晏明修，他就像是濒临溺死的人那样无能无力。

　　晏明修的意识根本不清醒，药物让他受了太多的折磨，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仇人，还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爱人。

　　他只是疯狂地想要撕碎他。

　　没有了这层玻璃罩，周翔现在可能已经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停止呼吸了。

　　周翔一阵心悸，慢慢靠近玻璃罩，伸出一只手按上去，好像能打破这层隔阂抚摸他的脸。

　　晏明修太瘦了，瘦的几乎脱相，脸色苍白，苟延残喘，像一具断了气的尸体。

　　周翔悲哀地发现，晏明修不停滴血的指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指甲全部被拔光了。

　　晏明修曾经最享受周翔帮他剪指甲，他听话，乖顺，像猫咪的小肚子一样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仔细修剪，生怕伤到晏明修，却有人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他不敢想象晏明修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几天前他的宝贝还爱说爱笑，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眼泪顺着周翔的脸庞流下来，他不停地叫着，明修、明修，你看看我，我是周翔啊……

　　晏明修轻微一怔，扭曲的脸舒缓下来，他渐渐安静，摆动着尾巴游向周翔，脸上的表情温柔又痛苦。

　　“周翔？”他哑声道，“你不是照片，你是真的对吗？”

　　周翔鼻子一酸，根本控制不住眼泪，他正要张口回答，晏明修又伸出他满是血的手轻柔地擦了擦玻璃。

　　“翔哥……你不要哭……别哭……”

　　晏明修没能触碰到周翔的脸，反而在玻璃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周翔觉得自己喉头像是哽住了一般无比沉重，他抹了一把眼泪，却流的更凶猛了，“明修，我带你回家。”

　　晏明修声音颤抖，“翔哥，我不想回家……我只想看着你……我好疼……我全身都好疼……”

　　他们渐渐靠近，像深海中两个濒临窒息的人抓住了浮木。

　　陆地上夏至的太阳缓缓沉入海底，月亮露出浅淡的影子，长夜即将到来。

　　他们隔着实验室的玻璃亲吻，像沙漠里的玫瑰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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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明修带着周翔逃进一条地下隧道，期间研究所的守卫追来一次，好在人不多，晏明绪的带来的两个人鱼解决他们绰绰有余。

　　周翔发现晏明修非常虚弱，虽然晏明修并没有腿，但是在逃亡的过程中他显而易见地有点坡。他受伤太重了，几乎没有进食过，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心疼地搀住晏明修，“明修，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出去……”

　　晏明修瘦了很多，但他架子非常大，再怎么说也是一只体长近三米的人鱼，周翔搀扶他仍然十分吃力。

　　晏明修的额头上流下汗来，他捏了捏周翔的手心，“翔哥，你别担心我，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嘭！

　　周翔突然被晏明修推开，肩膀重重地撞在一边的墙壁上！他疼得滑坐在地上，试了好几次都没爬起来。

　　晏明修的左胸被子弹贯穿，那粒子弹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分毫之差。他愤怒地朝着刚刚开枪的人扑去，一把掰断了他手中的枪。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拳打在晏明修刚才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将他击出好几米远。晏明修闷哼一声，整个身体砸在背后的墙上，地下隧道的墙壁伸展出龟裂的裂痕。

　　“你不过是畜生罢了，野蛮，粗鲁，没有人性。”他指指周翔，“你以为真的会有人爱上你这种怪物吗？”

　　此时四面八方涌来几十个荷枪实弹的佣兵，晏明绪派来的那两条人鱼立刻将周翔护在中间。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晏明修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他抓住一个朝周翔开枪的佣兵，两只手捏住他的头，只听咔嚓一声，那个佣兵就被他扭断了脖子。

　　他愤怒地伸出两条细长的口器，被消化液触及的佣兵们纷纷发出惨叫，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地朝晏明修扣动扳机。

　　晏明修被子弹击中了几次，疼痛使他更加愤怒，他不管不顾地发出一种刺耳的蜂鸣。

　　——次声波攻击。

　　周翔连带着其他佣兵瞬间被击倒在地上，那种恐怖的声音一直往他耳朵里钻，他的眼前混沌一片，耳朵和鼻腔里充斥着黏糊的液体，好像是血液，他痛苦地在地面上抽搐，仿佛能听到自己内脏破裂的声音。

　　血浆，嘶吼，尖叫……

　　地狱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迷糊中周翔看到晏明修的身后，一个佣兵正用枪对准了他的咽喉，试图中止这一切痛苦的源泉。

　　周翔心脏一紧，撕心裂肺地大喊。

　　“明修！！！”

　　晏明修突然停止攻击，朝着周翔的方向转了转头，那枚子弹擦着晏明修的颈侧射进墙里，墙壁裂开，掉下不少碎石。

　　晏明修愤怒地扑向那个偷袭他的佣兵，一把挖出了他的心脏。

　　周翔眼前一阵血红。

　　“已启动自爆装置，基地将在三十秒后炸毁……”

　　“三十……二十九……”

　　晏明修突然冲过来抱住周翔，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试图快步朝着出口的方向奔跑，他声音嘶哑，“一定是我哥，我们得趁着这里爆炸之前出去……”

　　周翔握住晏明修的手，两个人肩并肩逃命。

　　但是在快步奔跑了几十米之后，晏明修突然身形一晃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尾巴中弹了。

　　有人在身后开枪！

　　两条人鱼迅速回头解决掉了那个麻烦。

　　“十……九……”

　　“明修……你快起来……我们就要到了……”周翔双脚发软，颤抖着扶起晏明修，他的心脏狂跳，他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惊心动魄的险境，当它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叹死亡的威胁居然如此恐怖。

　　“明修……快……坚持住……”

　　“三……二……一……——”

　　晏明修突然抱紧周翔，他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冲出出口，完完全全将周翔护在怀里，后背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伤害。

　　基地在他们身后炸毁，火红的火光在海底炸开，照亮了深蓝的海域。

　　晏明修和周翔被一阵气流冲开，他眼睁睁地看着周翔从他怀里脱出去，迅速沉入海底。

　　晏明修瞪大双眼，他已经精疲力竭，却突然迸发出一股力量，拼命朝着周翔下沉的方向游去。

　　他快速摆动鱼尾，却仍然追赶不上……

　　周翔……

　　别走……

　　晏明修几乎要碰到周翔了……却亲眼看着周翔的手从他的手里滑出去，那手软绵绵的，根本抓不住他。

　　晏明修往前一冲再次抓住了周翔的手……

　　他将周翔拥在怀里，朝着他的口中渡入一口氧气。

　　周翔却没有丝毫反应。

　　晏明修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他不停地开口叫周翔的名字，周翔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他心急如焚，像蹿升的火箭一样抱着他游向海平面。

　　一定还来得及……

　　晏明修把周翔放在岸边，不停地按压他的胸口，为周翔渡入空气，就像美人鱼救她溺水的王子。

　　周翔的身体渐渐冰冷，晏明修根本听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他的眼泪一滴滴掉在周翔身上，他不愿相信……人类的生命居然会那么脆弱……周翔会因为呛了几口水就死了吗？

　　“翔哥……你不要死……你别扔下我……”晏明修哽咽着，他抱住周翔冰冷的身体，肩膀随着他的啜泣一抽一抽。

　　周翔猛地吐出一口水，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晏明修怔楞地看着他，眼眶里滑落眼泪，掉在地上变成粉色的珍珠，鼻尖抽动地贴上来吻住他。

　　“翔哥，永远都别离开我……”

　　周翔咬住他的嘴唇，一只手穿透他湿漉漉的头发。

　　“好，永远都不离开你。”

　　永远和你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FIN-

　　后来：

　　晏明修回去以后，他的身体很快恢复了，周翔摸着晏明修光滑如初的皮肤，发现晏明修身体健康，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来，终于松了口气。

　　周翔依然为晏明修的黏液苦恼，他勒令晏明修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变成人类再上床，但是那样会让晏明修不自在，他通常会耍赖。

　　后来周翔买了一套情侣睡衣，可怜的晏明修为了穿上那套睡衣，不情不愿地变出了双腿，嘴里还在不停嘀咕，就知道你还是更喜欢那些两脚怪。

　　周翔的朋友兰溪戎后来拜访过一次，他要去外地出一趟差，托周翔照顾他的金鱼和猫。

　　周翔不知道晏明修对兰溪戎的敌意从何而起，他总是穿着周翔给他买的卡通小鱼睡衣，醋溜溜地让周翔离他远点。

　　后来晏明修趁着周翔不在家，吃掉了兰溪戎的金鱼，他死不承认，还要栽赃给兰溪戎的猫。弄得周翔完全没办法跟兰溪戎交代。

　　自从研究所的事情结束以后，晏明修再也没看过新闻栏目，他大方地承认了，他当时就是为了关注研究所才看的，事实上也没看懂多少。

　　至于晏明修还是个黑户这件事情，周翔费了很大的功夫才给他办上户口，他们在一个户口本上，还有两本结婚证。

　　晏明修总为此沾沾自喜，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日子，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结婚证看看。然后提醒周翔“你已经跟我结婚了”。

　　晏明修有了户口之后坐飞机也十分方便，他可以经常回家探望。尽管晏明修说他有非常多的宝贝，足够他们买一架直升机。

　　在周翔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之后，他策划着买一台小游艇跟周翔环游世界。

　　后来晏明修真的买了小型游艇，他最爱的事情就是让周翔站在游艇上，他像那些跟着游艇的小海豚，欢快地甩着尾巴跟着游艇游动。

　　他游得非常快，经常会从海面跃出来，像童话故事里的恶龙掳走公主，一把将周翔带入水中。他在水中亲吻周翔，再把他伏在他背上欢快地追赶游艇。

　　周翔后来渐渐想起了许多事，有段时间晏明修依然非常害怕，生怕周翔回想起他的傲慢跟他分开。

　　周翔的吻轻轻落在晏明修额头上，他说，我会永远爱你，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我跟你保证过的。

　　晏明修轻轻地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