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成分不好,爷爷是地主,挨批斗时奶奶曾被打得棉裤都开花。父亲(今年已70岁,是个有才华的人,我和弟弟在这一点都没能赶上父亲)当年考上沈阳音乐学院因为成分不好没能通过政审,因而他的人生之路就完全改变,只能走上更为艰辛的一条路。
成分不好的问题在当时不只是考上大学不能上这么简单,还有在老家根本没有人愿意嫁给你。因而父亲从辽宁到内蒙古,去寻另一种人生。
初到内蒙时,他的身份,是个木匠,木工活是他为出来闯世界现学的手艺。后来他相继在旗(相当于县,30万人)里的职业中学(现为职业中专)任职,有编制,其间当过当过后勤工人、食堂管理员、木工老师。
工作之余,他一直没有停止做木工活来增加收入,直到我读研时,他还做过桌椅板凳,给邮局的领导层做过近十张精致的办公桌。
这些都是因为他有两个学习很好的孩子,他要为孩子攒学费。
父亲的木工活做得漂亮。2010年,我在爷爷的小叔我的太爷家看到爸爸离开辽宁之前做的柜子,非常精致。当时98岁(今年已经104岁)的太爷手摸着柜子的棱角和花纹对爸爸的手艺赞不绝口。
我记得爸爸做过一套淡淡的天蓝色组合家具,衣柜、梳妆台、高低错落,有整体感和设计感。是爸爸设计的,前期和定制的买主沟通好之后就开始制作,买主是一对新婚夫妇。
整个过程,我有时间就在爸爸身边,看他做活,从最初的原木,到方正的木架,到安上梳妆台的镜面,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门,每一只把手。我记得的一个细节就是,组合柜整体都做好之后,爸爸买了非常精致的掌心那么大的喜字,细致地贴在柜子的柜门上,我在旁边帮他看是否对称。
我小时候的愿望之一就是家里也有这样一套组合家具。当然,那时候我家的柜子也是爸爸做的,只是不是现代的组合家具。现在也还在老家的旧屋里。
也因为这个,小时候我会在白纸上设计各种家具,各种不同的组合柜,还在组合柜旁画上绿植,我现在想想,确定当时画的是吊兰,各种大小不同的花盆,垂下来绿色的叶子,朴实、素雅、清逸。
我现在都记得自己在组合家具旁画下吊兰时喜悦的心情,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我的喜悦来自哪里。单独的组合家具没有活力,每每加入吊兰,就让一组柜子有了生气,好像有了人的气息,又好像那就是自己未来的的家。
父亲一个人工作,是家庭经济建设的顶梁柱。我母亲生完我和弟弟之后就不工作了,结婚之前做过临时工作。我母亲高中毕业,拥有当时的最高学历,成绩好,但因身体不是特别好,我的姥姥坚持不让她下乡,因而没有分配正式工作,她下乡的同学有很多做了会计、老师都有,听到这些时,我脑海总会浮现一个做老师的妈妈形象,如果她也下乡,就会被分配到海拉尔,就没有机会遇到我父亲,也就没有我了。
在作为木工的爸爸身边成长,我小小年纪就体会了父母的不易。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父母半夜11点多了还在木匠铺用电锯拉木头,在工作,我很心疼,我和弟弟熄了灯躺在炕上等爸妈,我对弟弟说:“我们都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让爸妈不那么辛苦,过好日子。”这件事一生都不会忘记。
在作为老师的爸爸身上,我看到他的认真负责。因为学校的实践场地和工具有限,他也会带着学生在我家的木匠铺实践,我会听到他的点评。我也记得他请学生们吃饭时不让我上桌时的急切心情,记得饭桌上一个学生唱了周华健的《花心》。
在作为食堂管理员的爸爸身边,我每天会和他一起数饭票,不同颜色的饭票,是塑料材质,具体是一毛、两毛、五毛还是其他面值,我记不清楚,记得绿色、粉色、蓝色、黄色和红色。每天数啊数,数到一百用黄色皮筋捆起来,不到一百的用白色纸条写上具体数字。就像每日功课一样,我和爸爸日复一日,每天数好记录好。这对我而言,乐此不疲。
我是个幸运的孩子,拥有太多来自父母的关怀。父母和我一起生活在北京已五年有余,帮我照顾生活和孩子。我最感恩的是,这五年间,父母的身体都有很多改善,母亲的高血压和父亲的低血压都趋于正常。父亲吃全素,清心寡欲,每天读佛书,念阿弥陀佛,身体经历了一些艰难的自我调理和自愈过程之后,我已经没有担心。
我写完这些,内心充满感激,我看到了我的小时候,我想起了好多已经忘却的记忆,我还要写下去,做一个记录者,记录此生每一个微不足道却也弥足珍贵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