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并不留恋家庭氛围,她着实地想念学校了。她想念佟鑫,想念陆云峰,想念大通铺上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嬉闹,想念教室里清脆有序的朗朗读书声,就连那砖铺的小径,油腻的食堂,门前的小树林,室内的桌椅板凳也都甚是想念了。
‘书读得野了,心都在远方。’百无聊赖的时候,立夏在物理题签上写道。
爸妈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劳碌,要不就是照顾两个小孩子,有时候,立夏竟然觉得其实这一家四口刚刚好,其乐融融的。姐姐已经嫁为人妇,瞧她天天幸福的样子,已经初步体现了妈妈李玉花的性格特征,那就是多累也不嫌累,为了她的家,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唯独自己是个多余的,也许现在对于这个家,她唯一的使命就是考上大学,光耀门楣,所以她就不该呆在家里。
立夏发现,她越来越喜欢胡思乱想了,每天晚上,不胡思乱想一气,就根本睡不着。也许,将来,可以当个作家,把自己这些天马行空的思想轨迹记录下来?就算眼前不能实现,也该适当写一写日记,把自己青春的轨迹,从自己的生命中路过的人和事,记录下来。
在暑假期间,立夏也进行了一项艰苦的劳动,那就是挖土豆。周山和李玉花年年都要在自留地里种早土豆,然后拉到集市上去卖,这要比秋天的土豆多卖上好多钱,平均亩产要比大地里的玉米高许多。一般人家都嫌累,不愿意操这份心,只是种了晚土豆,一并等到秋天收了,也不卖什么钱,留作自家一冬天乃至明年春天的吃食。周山两口子供养了一个学生,后面还有两个小的都等着用钱,又要过得不比别人家差,不得不想尽办法多赚一点钱来补贴家用,付立夏的学费和伙食费。
差不多有十天的时间,立夏每天跟了李玉花去地里挖土豆。她像别的农家妇女一样,头上裹了厚厚的围巾,身上穿了破旧的衣服,戴了手套,拿了铲子,蹲在或跪在地上捡土豆。这偏偏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农活,要比其它任何活计都有意思得多。妈妈在前面薅了秧子,用大镐刨开土,一个个白胖胖圆滚滚的土豆就从土里跳出来了。她除了要把这些露出来的土豆捡起来装进筐里,倒成堆,还要用铲子再细细刨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她总是会刨出很多小土豆,一颗颗浑圆可爱,就像泥土里的珍珠。这些也都是宝贝,家里会把大的好的卖了,自家就要吃这些小土豆的。偶尔她也会刨出一个又大又圆的家伙,这时候她就会惊叫,大笑,开心得像挖到了宝藏。
她不嫌累,她知道,卖土豆的钱基本也都是自己消费,她每个月要吃掉差不多三袋子土豆的。她现在干活就是在为自己干呢,就算再苦她也必须承受。当最后一颗土豆也被她捡在筐里,妈妈宣布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用到地里来了,只消在家里好好学习了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点失落,并未多一点欣喜。
劳动也能创造快乐,立夏在心里想。她甚至理解了妈妈和姐姐,理解了她们那种奋不顾身的精神,因为只有劳动才能实现她们心中的目标和理想,才能让她们心中所期待的美好愿景早日到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都是写作业的日子了,可不比挖土豆有意思。总算到了开学报到这一天,按常理,下午到校就可以了,整理一下行李,到班上去看一看,明天才正式上课。立夏打算上午就走,去学校玩一玩,找佟鑫陆云峰聊一聊,但爸妈却不肯让她走,一定要在中午炖上一只鸡,让二闺女吃饱喝足再走。
立夏把假期完成的作业都装进书包,已经洗净拆好的被褥也已经捆绑好,都放在炕梢,自己出来,在院前院后溜达。菜园中的各式蔬菜都正在鼎盛时期,茄子紫得发亮,柿子五颜六色,黄瓜一个个威武硕大,挂在架子间。架子尖上,还落着几只蜻蜓。白菜地那边,一棵棵白菜就像一朵朵绿色的花,张开着小扇子般的叶子,上面白色和黄色的蝴蝶飞舞,间或也有几只蜜蜂来凑热闹。
立夏在菜地里来回看着,抓了蜻蜓又放了,又摘了几颗姑娘儿吃。她想起了孙志平,事实上,一清早起来,她就想起了他,想起去年秋天,他送自己上学的情景。一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们都长大了,已经各自踏上了不同的人生旅程。孙志平在开春的时候就跟建筑队出去打工了,一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给她写信。也许,这个家伙早把她忘了吧?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壮实了?肯定晒黑了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友谊,就这样结束了?隐隐地,内心里有一丝遗憾,可是,于此,她已是无能为力。
立夏踱出菜园,来到墙边。两棵海棠果树都是硕果累累,海棠果还是青绿的,但吃在口中已经不那么生涩了。李子,杏梅都已经熟透了,李玉花已经摘了大部分拿到集市上卖了。这勤俭的两口子,不会放过任何可以生钱的机会。现在只在枝头上方,还有些红的黄的,挂在树上,好不诱人。立夏决定摘一些带给佟鑫和陆云峰吃。想到这两个男孩子,她的心情又明朗起来,她摇晃着树干,那树尖上的果子便噼啪地落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那些完整的果子装进一个袋子里,又把摔破了的塞进嘴里,香甜地吃着。
立春回来了,她也要为妹妹送行。一家人围坐在炕桌前吃小鸡炖土豆。周山还是老生常谈,嘱咐立夏一定要好好学习,别整那些没用的。李玉花则关心吃饭问题,告诉女儿一定要吃饱饭,不是有小食堂了吗?不管咋说,再不能饿肚子了。立夏一反常态,温顺得如同小绵羊,唯唯诺诺,一再点头称是,不再像往常专门喜欢跟老子对着干了。倒是惹得周山仔细瞧了瞧她,以为她出了什么毛病。
“立夏长大了,还能总像小孩子似的不懂事儿?”立春微笑说,“这一个暑假,她见识的也不少了,也没少挨累,又读了那么多书,肯定有她的想法了。在家都呆习惯了,冷不丁地去学校,肯定是舍不得了吧!”
周山认同了女儿的见解,点点头说,“也该长大了,都十八了,再说,那书也不能白读。”
立夏并不辩解,只是保证一定好好学习,请爸妈放心,老实地吃完了饭。
饭后,一家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立夏这才在立春的帮助下,扛了行李上了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