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日这天，我会想起母亲。我怎么也想像不出，那个被风一吹就要倒的女人，怎么生下了我，还有哥哥和弟弟。我是一个做了母亲的人，生了儿子后，我发誓不再要孩子，我受不了妊娠反应，受不了十月怀胎的辛苦，受不了生产时剧烈的疼痛，受不了养儿育儿漫长的过程。可是，母亲却生了我们三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母亲不仅身子弱，还有病，常年躺在炕上。我和哥哥相差五岁。生我的时候，是农历的六月，已经入伏。六月的天是热的。在一个简陋的茅草房子里，母亲呻吟着待产。没有医院，只有村子里接生的大娘。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热热的空气氤氲着，闷得人出不来气。人们开始吃早饭，接生的大娘见一时半会儿生不下来，回家去了。到家不一会儿，父亲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说快要生了，要大娘赶快去。大娘跟着父亲，紧赶慢赶地来了。那个时候，太阳正从东方升起，血红血红的。不一会儿，白色的阳光照耀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母亲大汗淋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次险些昏死过去，她拼着命把我生了下来。她强打精神看了我一眼，就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任我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哭。这个时候，正是“”六月六，见谷秀”时节，奶奶依着这句俗语，给我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秀燕。我出生的日子是六月初六，六六大顺，这样的生辰八字，意味着我的人生道路应该很顺遂。
母亲一直病着，骨瘦如柴。身上长满褥疮，发出腐烂的气味。病苦耗尽了她对生命最后的一丁点的眷恋，她厌倦了这深不见底的痛苦，只求死了解脱。在我九岁，弟弟五岁的时候，母亲如愿以偿，离开了这绝望的人世，走完了她短暂一生，那年，她三十七岁。她完成了她的做母亲的使命，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我品尝人生的苦与乐。
每到生日的这一天，我不能不想她，想到她，我就想掉眼泪。我想父亲也一定会记得我的生日。在我的记忆里面，我没有在家过过生日，一是因为家里穷，二是因为我一直在上学的路上，刚刚毕业，就与大学的男友成了家。他会想他的女儿在这一天，幸福地坐在桌子前，桌子上是大大小小的盘子，盘子里面，是好吃的饭菜。一想到女儿，他就会很自然地想起他的妻子，那个在这个世界上，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苦命的女人。
二
我和丈夫在大学里相识、相恋，最终走到一起。从此多了一个看重我生日的人。
他一向是个马虎的人，不喜欢购物，更不喜欢逛街。每到生日的时候，他都暗暗着急，不知道给我买什么。以前的时候，他会问我要什么。我总是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没有人送给我生日礼物，我已经不习惯幻想，变得很现实，不知道要什么，向谁要。生日的仪式于我，就是一顿与往日略不相同的饭菜。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这已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了。我对生日淡漠的态度，常常熄灭丈夫燃起的爱的小火苗。后来他不再问我。每次生日前，他都会给我备一件小礼物，一条围巾，一个项链，以表示他对我生日的看重。
今年的日子过得很匆忙。人到中年，总是有很多事情。近两个多月，我像一个小鸟，从一个部门到另一个部门，从一个单位到另一个单位，业务从陌生到熟悉再到陌生。二十多年的职场生活，我已经习惯了循规蹈矩的生活。太多的变化让我感到不适应，每一天都疲于应付，精疲力竭，对即将到来的生日，我没心思去多想。
一天早晨，丈夫突然问：“端午节过了这么多天，你的生日是不是过了？我还没有给你买礼物呢。”“没有呀，还有几天呢，买礼物还不晚。”我知道他惦记着，要给我备生日礼物。前年生日礼物最贵重，给我买了一条铂金项链，到现在我一次都没有戴，还静静地躺在礼品盒子里。生日礼物于我，只是一份心意，买，我不会特别高兴；不买，我也不会过于神伤。
前两天，他很神秘地对我说，他买了生日礼物，是从网上订的。我问是什么，他莞尔一笑，露出少有的顽皮模样：“不告诉你！”“这也保密呀，还留点悬念。”我看着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这些年便捷的网上购物，解决了他购物的难题。他会时不时地拿些小纸盒子回家，这给他增添了不少烟火气息。
就在昨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又拿家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层层包裹的包装纸，是一个精致的礼品盒子。打开盒子，是一盒子用粉红色布做的玫瑰花骨朵。最底下一层是一个小抽屉，他边开边说：“在网上看着很精致，不知道实物怎么样。”我一看是一个套装，一条颈链，一条手链，银质的，心型，很小巧精致，中间镶嵌的是蓝色的人工钻石。他让我把旧的拿下来，给我戴上新的，很合适。我说很好看，谢谢。这是我第一次在生日的时候，买来礼物就立刻戴上。
儿子是一个很懂事的男孩子，每次在我生日的时候，都会祝我生日快乐。早晨他拿来一袋坚果，算是送我的生日礼物。
三
我的夫家特别看重节日和生日，这让我们的生活很有仪式感。我们会很正式地过端午节，中秋节，春节和元宵节。每个人的生日都要过。每次生日前，公公都会一边吃饭，一边说：“再过几天就是谁谁的生日。”我们家任何人的生日，都没有被忘记过。
就在生日前一次晚饭的桌子上，公公一边喝着小酒，就着自己炸的金黄色小鱼干，一边笑着说：“周三是梦一的生日，你们回家过来吧。”我们每个人的生日，没有极特殊的情况，都要在一起过。周三是工作日，这会儿天不好，老下雨，工作还忙，我怕扫他的兴，就说看看再说吧，没事尽量回来。
生日最常吃的饭是豆子米饭，或者是包子。婆婆对什么时候该吃什么，很讲究。丈夫给我讲过，每次他考试的时候，母亲都会给他包饺子吃，希望他考一个好成绩。每次生日的头天晚上，一家人都要吃长寿面。生日那天，要煮上几个鸡蛋，熟了以后，放到炕上滚一滚，每人吃一个。
我们平时都在城里上班，难得有时间做饭，更不会发包子吃。婆婆说生日就吃包子吧。做几个豆沙馅的，再做几个菜的。这几天几乎天天有雨，好多年没有发河的还乡河，也涨满了浑黄的浊水。早晨大地依旧灰蒙蒙的，远山的山顶上云雾缭绕，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忙完手头上的事，开车赶到家里。桌子上已经摆着一盆排骨，是公公一早买来的，他炖了一上午。还有一条鱼，也是公公炖的。公公喜欢做菜做饭，每次家里吃新鲜的，都是他主勺。婆婆是一个粗糙的人，她喜欢大锅发包子，蒸饺子，捞米饭。这次她特意做了一个黄瓜拌核桃仁。这道菜费了她好多功夫，砸核桃，煮仁去皮。因为不常吃，我们都很喜欢这道菜，婆婆满脸欢喜。
吃饭的时候，我揭开锅，里面满满的一屉大包子，白白的，冒着腾腾的热气。婆婆拿出锅边两个煮熟的刚刚下的鸡蛋，放到炕上。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闲闲地说着话，各自夹着自己喜欢的菜。我看到婆婆和公公的脸上，洋溢着和乐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