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孩儿
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和朋友们去医院做体检,医生把我留下,对我说,我的检查结果有异样,疑似癌症,让我去做病理切片,要找专家会诊。
回来后,我开始回想我这一生有没有遗憾?这四十年,上天给了我太多的厚爱,即使上天要将我收回,我也平静地接受,若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要给故乡留下的那部长篇小说还没有写完。
我开始背着家人偷偷写遗嘱:我的眼角膜可以捐出去,我的心脏也可以捐出去,还有肝脏,还有肾脏,还有皮肤……我一一细数着我身体里还能够发挥余热的地方,想着它们将以我的名义继续存在着,让别人的眼睛更亮,让别人的心地更善良,让别人的身体更健康……
一周后,"癌症"排除了,我继续读书、写作、继续拥有着这尘世的美好,只不过比其他人更懂得了珍惜和感恩。后来和朋友们谈到死亡,我都没有了特别的感觉,这个世界,我们该来时就来,该走时就走,生不虚度,死而无憾,有什么可恐惧可纠结的?我曾对女儿说,等我老了,不管七老八十,只要还能读书,还能写作,我就一个人在我的书院里与"圣贤"为伴。若等有一天我不能读书,不能写作了,成为行尸走肉的时候,我就选择死亡。
是的,我们自己可以选择安乐死,但我们有权利给我们的亲人选择安乐死吗?
去年读琼瑶的文集《雪花飘落之前》,对这个要给爱人平鑫涛安乐死的作家一如既往地失望。平鑫涛被前妻和孩子接走了,至今仍没有离世的消息。平鑫涛一直活着,和爱人和孩子在一起,想到这里,感觉很欣慰。是的,我们有权利给自己选择安乐死,但是我们没有权利给我们的亲人选择安乐死。因为每个人的思想、追求以及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奶奶去世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奶奶在洗脚时忽然摔了一跤,导致脑出血,五十天后,于家中去世。奶奶去世前不吃不喝,只让我抱着她一次一次地透过窗子要看看院子里停放的大红棺材。"是木头的吧?红色是我喜欢的大红色吧?"奶奶在弥留之时,把她攒了几年的私房钱分给了叔叔家的两个小妹妹,奶奶等不到她俩出嫁了,那是奶奶给她们攒下的嫁妆。奶奶又把她压箱底的被面分给了儿媳们,那是奶奶留给孩子们最后的念想。
奶奶是因为无法进食最后瘦成了一把骨头,去世前,曾经容貌姣好的奶奶变得面目狰狞。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她一次一次要我抱她时的那种眼神,忘不了她昏迷时含糊不清地叫着我的乳名,张开双臂要搂我入怀。
父亲在这个冬天也摔了一跤,和奶奶一样是脑出血,医生曾说父亲过不了多少时日了。可是,我顽强的父亲,是一定要活下去的。我告诉他,若瘫痪在床,最后只能和我的奶奶一样,若坚持锻炼,医生说完全可以康复。
我的患了脑梗、脑出血、小脑萎缩的父亲,他一次次摔倒,一次次住院,一次次站起来,每次被医生判了死刑后,瘫痪在床的父亲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肯定会拄起拐杖,双脚一步一步坚实地踩在地上。虽然脚步不协调,但是父亲就像是沙漠中的荆棘草,向着天空疯狂地顽强地生长着。那种生命的绝望、抗争和茂盛让我震撼。
雪花飘落之前,我们的生命或晦暗或斑斓,但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努力,努力活下去,就如林清玄留在世上的最后几句话: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