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听他讲他的故事,人类的悲欢还是相通的,没有那么绝望,没有那么孤独。”
这是李诞在一档名为《思念物语》的纪录访谈式微综艺里说的话。
一间馆子,一张方桌,一盘饺子,三道小菜,二人对坐,倾诉衷肠。
李诞在这档节目里收起了以往嬉皮笑脸的讲话风格,以“思念会话人”的身份,试图探寻几位素人背后的内心情感故事。在疗愈彼此的同时,也首次向大众展现出了他温情脉脉的一面。
在和纪录片《四个春天》的导演陆庆屹对谈时,当陆庆屹说到自己父母的动情之处,镜头拍到李诞正在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
这似乎不像是我们从前熟悉的那个李诞了,那个说着“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的李诞,他变了吗?
01
1989的秋天,李诞在内蒙古锡林郭勒出生。童年时代的李诞,一路都在矿场上学。
作为厂矿子弟,李诞经历了厂矿从繁荣到萧条的全过程,用他自己的话说,最嘚瑟的时候可以在草原深处吃到新鲜海鲜,但最后矿场落败的时候,就演变成了一种狗比人还多的局面。
小时候的李诞是个自视甚高的文艺青年,喜欢看书、听摇滚乐,与周围的环境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为了满足自己远离家乡的愿望,在经过一年复读以后,李诞考到了广州读大学。
在读大学期间,因为喜欢粤语的原因,李诞被同学推荐去看黄子华的“栋笃笑”,结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李诞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于原来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做节目。
也是在大学期间,李诞开始了早期的段子写作。当时有做微博营销的人找到李诞,给他开出1500元的价格让他发条广告,但是被彼时还很清高的李诞拒绝了。
在大三的时候,李诞还去了《南方人物周刊》实习。但是期间发生了一件事,那时正是快过年的时候,李诞刚刚排完大队抢到了回家的火车票,结果在回去实习时,偶然听到两个同事的对话:“马上过年了,回家买票了吗?”“没事儿,我们跑春运口的有票,我给你留两张。”
有道德洁癖的李诞,听了这话突然像被击垮了一样,当时就觉得“太没劲了”,从此彻底断绝了自己做知识分子的念想。
后来李诞应朋友之邀进了奥美实习,接着就开始加盟东方卫视的脱口秀节目《今晚80后脱口秀》。从幕后策划,一步步走到了台前表演。
2014年,李诞和别人联合创立了上海笑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并于2017年开始担任腾讯视频喜剧脱口秀节目《吐槽大会》第一季的总撰稿和吐槽团成员。
在节目中,李诞凭借他幽默犀利、独树一帜的脱口秀表演,获得了不少观众的喜爱。
与此同时,李诞出版了《笑场》《宇宙超度指南》两本书。各路综艺邀约也纷至沓来,李诞彻底红了。
就这样,顶着一头红发的李诞,从原先的头发比人红,变成了人比头发红。
《脑力男人时代》《大学生来了第二季》《明日之子侃侃看》《脱口秀大会》有他,《吐槽大会》第二/三季、《拜托了冰箱》第四季、《奇葩说》第五季有他,连《十三邀》《奇遇人生》这样的深度型节目也有他……
而他更因在《向往的生活》第二季里“懒得出奇”的“奇葩操作”上了热搜榜。李诞的人设,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综艺咖了。
02
在李诞的微博简介写着四个字:“开心就好。”而被他微博置顶的那句“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则被大众用各种思维解读过。
有人钦佩他这种佛系的态度,喜欢他这样近乎嬉皮式的语气,有人反感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论调,以及那种听上去就非常懈怠、丧气的想法。
李诞却说他只想给别人带来快乐,他就是个谐星,最想做到的就是让别人一看到他,就感觉快乐。
李诞的确是个很有梗的人,他懂得大众喜欢什么样的点。在他的语言体系里,处处都蕴藏着一种试图解构权威、消解崇高的感觉。
李诞也很会玩文字游戏,他知道当下的年轻人最喜欢吐槽什么,甚至于在和别人对话时,他都能设想出弹幕将会蹦出来什么样的高频词汇。
李诞是精明的,尽管他看上去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总是以戏谑的口吻,向观众输出一套属于他的价值观。
喜欢他的人说他拥有一颗无比“有趣的灵魂”,是个看得透、拎得清的意见领袖,不喜欢他的人则称他是抖机灵,言辞太过油腻浮夸。
在《十三邀》与许知远对话时,李诞称自己从前是属于年少无知,也想过改变世界,总爱和自己较劲之类的。
但在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之后,他就慢慢想明白了,发现自己就愿意活在浅薄里,用他的话说是:“既然都没劲,那就都可以。”
喜欢佛学的李诞,从处处与世界对抗的状态,逐渐转变为都行、都可以、无所谓的态度。
他说他没法像别人说的那样“做自己”,正是因为不想把自己整废了,于是换种方式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因为不想拧巴,所以从一个充满“在乎”的极端,走到另一个“满不在乎”的极端。
李诞让自己可以顽强活下去的方法就是,迅速加入到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里面去,最直接的体现手法就是通过赚钱,来不断实现自洽。
03
在和许知远的对话过程中,李诞显得很谨慎,时刻提醒别人,自己是个艺人,很多实话不能说。
在节目里他所展现出的姿态,是自己十分乐意投身到大众娱乐中去。但当许知远追问他是否会对此感到不适的时候,李诞的回应显得有些犬儒主义。
犬儒主义者们往往正是由于过去对世俗的全盘否定,从而造就了现在对世俗的照单全收。也许他们是由于在过去曾饱尝心酸,于是便决绝地扔掉了某种希冀,以防再次承受失望的落差,从而伤害到自己。
其实越是刻意强调的洒脱,内里的防备心反而越重。
也许是基于如此的审美主义,李诞对于世界保持了很强的距离意识,宁愿冷眼旁观,也不再愿意与之正面对抗。
他在脱口秀里所表现出的肆意吐槽,其实更多时候是在以一种嬉笑怒骂、冷嘲热讽的方式,来隐隐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的谈话给人的感觉是,李诞似乎是在借由喜剧的外壳,来试图掩盖他那颗更为悲凉的内心。
虽然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出于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感,所以只好通过这种“搞笑”的模式来缓解、释放。
或许一个人内心越是沮丧,外表体现的就越是嬉皮。李诞所表现出的幽默,和对尘世厌倦后的那种随意情绪,恰恰体现出的,是一种深植于内心的焦虑。
他写:“王大爷说,自己在家炖肉,在快熟的时候,会听见炖肉说,孤孤独独,孤孤,独独。”
他似乎从来都不想让人真正了解他,也不认为快乐有什么肤不肤浅之分,只希望别人看到他能够笑,这就够了。
可李诞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无所谓吗,在他屡屡欲言又止的瞬间里,大概他自己也恍惚了。
李诞能意识到粉丝群体,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消费艺人们的叛逆,可他依然会麻醉自己,仿佛只要稍一认真就输了。
04
其实很难想象诗人和谐星,这两个相去甚远的标签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李诞会在台上嘻嘻哈哈地打趣别人,也会在台下写出“别慌,月亮也正在大海某处迷茫”这样诗意满身的句子。
虽然李诞最具有代表性的身份是脱口秀演员,但李诞的微博认证栏里,第一个关键词写的是诗人。
尽管他熟知网络时代的话术,且极具综艺脱口秀思维,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热爱脱口秀演员这个身份,他解释说是“历史的大轱辘把我推成了一个脱口秀演员”。
作为80后的尾巴,李诞一踏入社会,就立刻击碎了过去的自己,快速地完成了社会化,并把自己重新包裹了起来。
去年在《奇遇人生》里自爆已经结婚的李诞,凭着和拥有超高颜值的黑尾酱的结合,曾怒刷了一拨好感,仿佛他那个“有趣的灵魂”的标签,正式得到了盖章认证。
然而随后被爆出的一段醉酒绯闻,却又马上把李诞之前的路人缘败光了大半。李诞身上“真实”与“人设”的界限,似乎已经开始模糊。
进入千禧年之后,在信息浪潮里翻涌的青年一代,往往容易催生出一种苦闷的孤寂感。
既然找不到出路,那么所幸就玩世不恭,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干嘛不一起开个狂欢party?何必理会那么多,最后还不是徒增烦恼?
李诞说他最讨厌崇高、壮丽,他不相信那种所谓的美好。而这种心态之所以能受到一批人的追捧,正说明了当下的年轻人深受“佛系丧文化”的影响。
“以不相信来获得合理性的社会文化形态”恰恰是现代犬儒主义的体现。他们不相信主观能动性,也不怎么相信改变的力量。
既然无法改变,可又不想更加偏激地自寻短见,那就只好把这种不满,包装成一种变相理解,虽不认同,但也不拒绝更不想反抗。
这不像是豁达,更像是一种迫于无奈的臣服,是许知远口中的“信息烟尘的俘虏”。
李诞如今唯一给自己的自留地就是写作,如果说他对生活揣摩一番的结果是妥协,那么写作就是他最后的一方净土,那里尚有纯粹的自我意识在萌芽。
去年李诞在和梁文道进行对谈时说过:
“我有时候经常想,如果明天早上醒来,李诞这个人不红了,或者公司要封杀我了,我想想也挺好,一点感觉都没有,也挺轻松的。现在觉得没时间看书,要是不干了,不就有时间看书了嘛,我觉得也挺好。”
他还天马行空地想过,等将来因为某些原因不做艺人了,就做一个专场的表演,名字就叫《误入娱乐圈》,把这几年在娱乐圈看到的好玩的事都讲一讲。
“等到我不红的时候我一定做这个事情,到时候肯定也没人骂我了,还觉得挺好玩的。”
毫无疑问,李诞是敏感的,但他不想让他的敏感显得脆弱,所以他在外面包了个壳,这个壳就是喜剧,他想要把某种消极消解于无形。
可生活本就不会是一帆风顺的,纵使是诙谐搞笑的喜剧,也从来不是一座能恒久保暖的温室。用没皮没脸的戏谑来武装自己,或许还是源于内心并不够坦然自若。
“未曾开言我先笑场,笑场完了听我诉一诉衷肠。”这句被李诞写在《笑场》里的句子,很像是对他现在状态的一种注解。
当李诞不再只是一味注重于,在镜头前密集地制造笑点、炮制段子,当他开始愿意静下心来沉淀自我。
或许这种对自我审视的转变,就是一个更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