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少主,是水仙水仙水仙
*两条线杂糅,青春伤痛文学
青年今晨起得早,黑海还来不及被抽干,临近的溪流送来响动,大约出门还能看到几点星子。尾部还带着些绿的枯叶从未关的纸糊雕花窗下路过,甚有些被吸引者,腆着脸荡了进来,落在还被困在床帏间的少主赤裸的脚踝上。
鸭一鸭二带着一队鸭子从窗外廊檐下走过,靠着毛绒绒的翅膀扑腾高半寸再落地远些来加速,脚丫沾了湖水,一步一印。它们路过少主窗台时不经意地抬头睹了一眼,霎时便是一阵低微却嘈杂的问好声,青年揉了揉有些杂乱的栗发,用食指抵唇道了句早安,附赠一枚温暖笑容。
佛跳墙按时来履行职责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蜜发食魂有些好笑地将颊侧碎发拨弄到耳后,低头温和提醒执意一一与少主问安的鸭鸭们,它们的君王怕是在等待他们带去今日奏折。完成任务的他抬头时环钗松了一点儿,清亮的撞击声响带出床头青年温温热热地笑意,福公就也跟着笑了。他抬手为少主将松散的被角捻好,说美人今天好生勤勉,不过天色尚早,若是不曾休整好便再睡一会儿。
异色眸子柔柔缓缓地垂下来,将还未升起的日色也揉碎了搅在里头,他说,福某会在这守着。
市郊如今也算不得什么安静的地方了,底下新开了商城,巨大的光污染组成了开业酬宾。从尽力绷出甜美声调的噪音里也能知道女主持肯定化着对得起灯光的得宜浓妆,他们在彩排,二十七层的高楼也逃离不能。
少女醒来时天色已泛了点白,高楼霓虹早已熄了,只有探照塔还在无所事事地摇。房间的窗帘说白了只是一层纱,什么也挡不住,她昨晚只着单衣就躺在飘窗上入眠,塔灯晃到她眼底就是一片水光。本该作为休憩地的地方蒙着尘与某些小型飞虫的尸体,或许称为乱葬岗会更贴切。
窗户没开,从排风扇卷进来的气流闻起来像是发了霉,感谢附近没人会开灶做早餐,不然她该要将胃袋都呕出来。她太瘦了,手腕环过膝头,皮肉展开便露出下方的骨丘,那层薄的可以透光的组织覆盖眼球又很快睁开,短暂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两次。
她该起床了。
郭管家对少主今日的表现很是满意。青年不但没有拖沓按时来到了书房,公文写得好了许多,语句也已学着不那么口语化了。他对过最后一本账目,那页满满当当的盈余,没有一处错,就连字迹都不似从前飘逸不羁,不成体统了。
以魔鬼著称的食魂罕见地露出了点明显的赞赏,他惯常讲究必须对未来的继承人负起责任,这是他见到这孩子诞生时就定下的目标,故此甚少对少主表达露骨的夸奖。现下他刚想出口对青年的努力提出几点肯定,却见对方正揉着眼底淡青,有些苦恼地琢磨笔下课业,指尖握得紧了,连带着笔杆都有些颤抖。锅包肉已到达齿间的公式化夸奖被自个儿生吞了下去,旋即就是一声意味不明地咳嗽。青年仰头看过来,管家又还是那个管家了,身着俄式西服的男人只是用两指将他执笔的手背一按,通知他今早剩余的训练取消,改了同青团他们出去踏青。
踏青?少主抬起头。那双眸子看似比海水还无情,又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一时辨不出喜怒来。踏青,锅包肉重复了一遍,青年这才露出笑意。他不笑与笑相差太大,见到熟悉的神情男人才算最后放下心来。管家笑说几个孩子对他成日霸占您时间感到不满,说至少该给您点休息时间。
此季正是春。像是为了映衬少主这句话,糖葫芦赶着几只白粉蝶从窗前跑过,孩童的欢声笑语比春色还动人。吉利虾紧接着从后面疾步赶来,跑两步便喊一句不要拆散爱侣。他走得急,却还是在少主窗前停留了片刻,那双琉璃铸的眼眸盛满甜酒,伴随着一阵呼吸不畅地喘息和双颊绯色,他说早安,晨风温柔似爱抚,少主要不要也出来透口气。
青年摇了摇头,抬掌捻下来人肩头落花。等会儿我们踏青社有活动。少主眉眼弯弯,接过管家因为触及自己偏凉的手背而倒来的热茶,促狭似地扬起半边眉梢。虾虾——还有锅包肉,要不要一起来参加?
飘窗底下是整块铺就的大理石,女孩儿蜷着一只腿,一只手臂紧紧扣着,像是要将它揉进腹腔,另一条腿顺着惯性滑落飘窗,差两厘米就能触及实木地板,上头还趿拉着只一次性棉拖鞋,它上面有水渍,一如她未干的发尾,正在不受控制地晃动。滴答,滴答。嘀嗒,嘀嗒。分针转了半圈,兀自填补上表盘分裂明暗的那一分缝隙,清晰地仿佛是日月在交替。
她用食指与中指的第一指节夹烟,外壳被扔在房间门外没套垃圾袋的桶里,锡纸夹杂着些许稀碎烟草团在她身侧。梅雨季的烟又湿又潮,头里的橙黄都暗淡了点褐,软趴趴地烂在她嘴里。少女叼着海绵嘴吸了口气,只有霉菌和一点不够呛鼻的气味。她偏开脑袋,抵着玻璃的视线投注在地下细小如蝼蚁的人流车水里,胸膛里藏了一尾脱水的鱼,喘息勒起一骨架嶙峋,呼出一口寒凉天的雾气替代烟雾也能氤氲。没关系,她自言自语,反正我也没有打火机。顶灯的光亮落到她身边时就已模糊不清,冷流顺着底缝激起皮肤一层疙瘩,她刚从洗浴池出来,今日公寓断热水,她用凉水泡过澡的皮肤做不出再多的应激反应,皂盒里也只有没用得上的香皂和没用得上的刀片。
她想听一首歌,只是凑巧留声机被砸碎在昨天了。
鹄羹似乎总是过分担心少主太过勤勉,就连平日普通的餐食也被他置办地有些丰盛得过分了,不再同于两层高的食盒,而是满满当当摆了一张四方桌。青年在将自己衣食起居关照的井井有条的食魂眼底下用调羹拂开浮油抿了口汤水,此时的神情不需再多夸奖便足以让鹄羹喜笑颜开。
再多吃些,那位惯常善于关切人的食魂笑说,左手扶腕轻推了道热辣辣的菜上前,见少主略有些疑惑的神情,便贴心又解释了几句。我去后厨置办餐食时正当川味火锅值班,鹄羹一面说着,一面挑开表层一片辣子花椒,挑了块瘦肉递进青年碗里,他听闻您最近如此勤勉,便誓要做道能提精神的吃食,非让我给您送来。少主是不爱吃辣的,但川味调制川菜自有一股香辛味道,一口下去肠胃也暖和,虽唇舌辣得要失了知觉,却也驱了一身寒气。
见青年已吃了大半下去,鹄羹才最后将底下一碟子糕点端了出来,一碟果子个个圆润可爱,形态各异,一看就出自不同食魂之手。这是小葫芦他们做的罢,青年执筷捡了一颗塞进嘴里,豆沙化在齿间,他模糊不清地说,颇有些想笑的意味。是啊,今早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赶着与您出门踏青,怕是要更久,鹄羹这么说,虽说语气里有些无奈,神情倒是暖洋洋的。
天色渐晚了,少主房里也点了烛灯。窗外仍旧吵吵嚷嚷,似是烤乳猪在实行他天降的职责时打扰了陈豆儿打游戏,剁椒鱼头夹在其间,劝不了两句自个儿就要念莫生气才能压着火。鹄羹强塞了个手炉在青年怀里才许他出门,粉白长发的食魂手持翎羽弯下腰送行,发尾光泽似新月。他提前与他说晚安。
少女背对着灶台准备晚餐。背后那堵墙连接着一群没有交集的邻居,他们像在凿墙或是跳踢踏舞,一下比一下响亮,所以她背对着那堵墙准备晚餐,期待石块砸落时她还在原地。利口酒只够铺就玻璃杯底浅浅一层,于是她只能搅拌速溶咖啡和一袋子淡黄色结晶粉末,伴随着凿墙的规律一圈一圈翻转手腕。她将一片会刺啦喉咙的替马西泮含在舌头底下,用凉白开冲服后它也还在原地。
她坐在餐桌前,三文鱼薄似她所剩无几的皮下组织,上头撒的香草碎掩不住放置许久而留下的鱼腥气,白瓷盘底凝了黄腻腻的橄榄油污渍,它们一道组成食物腐烂特有的气味。女孩子用筷子割开鱼肉,机械地往嘴里塞,牙根酸涩拒绝咀嚼,腮帮子就一点一点鼓了起来,直到最后一块从罐头里挖出来的土豆泥也从她齿间挤进喉咙才算结束。她将嘴里所有的东西都吞了下去。
她重跪坐回地板上,将头伏于飘窗,像是被抽尽了骨头,又像只剩了一滩骨头。头顶上挂着盆绿萝,为晾衣而铸的铁杆成了它的栖息所,水分缺得狠了,隐秘又枯黄的圆叶片便蜷出褶皱拗碎藤蔓。少女攀着石台,往前挤进了点,已算入夜的霓虹落在她半边脸上,将她的眸子洇成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最后却只余下了一派天真。她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将钥匙插进房门的锁扣,往右扭了半圈,防盗门已经很陈旧了,不用花什么力气就能抖落足够多的灰尘,铰链生了锈,直至唱完一曲吱呀的挽歌。走道的白炽灯算不上明亮,黄白的光随着砖缝淌进里间就是一池日光,随着落锁而早夭。
扬扬洒洒地白布被风扭做头纱,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将窗下人笼罩在内。头顶着月色笼的长纱的青年弯下腰,隔着轻薄而透光的白布料,在女孩儿的后颈上落下了个轻不可觉的吻。少女抬起一只手臂,回过身来搂住来人的脖颈,她亲吻青年的面颊,将他面上那点将要凝结的寒霜吞入腹腔。女孩儿低下的头颅后是嶙峋的骨头,算不上有什么优美曲线,只剩那双垂下的眼睫,夜色替她掩住半汪池水,眸中熠熠,是今日第一次笑意。
我回来了,他这样说。
你回来了,她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