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军寨的消息渐渐传开,看来八部暂时应该不会再继续进攻,人心渐渐的平定下来,眼下已经逼近年关,原先逃到百里城的商贾大户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到南淮城中,百里城虽然也是富庶之地,但跟皇城比起来,究竟还是差了一截,不说别的,单就冲着这九华楼的吃食,嘴馋的人也是熬不了几天的。
街上一日比一日热闹了起来,已经进了冬月,大户人家不消分说,已经着手置办起了年货,再怎么样,这年还是要过的,小户人家也张罗着趁着插空的好天,将家里的被褥棉衣都翻出来洗晒一番,虽然旧是旧了点,找补点就近的碎布缝补一下,还是能略有体面的过个小年。街市上不光是店铺换了新的幡子,连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也比往常大了三分,卖枣的小贩们更是从早到晚吆喝个不停,按照旧俗,不管那户人家总归要点枣过个年的。至于卖糖贻的,更不用说,担子前后追了一堆小孩,眼巴巴的瞅着蒙着白布的箩筐,但真正的能摸出个铜板来买上一块的却没几个。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东南四州还在张罗着抓丁修墙,好像南淮城分毫没有这道国策的影响。
要饭的,杂耍的,甚至连毛贼们都比平常多了五六成,隔三差五就能遇上巡防营的兄弟押着个倒霉蛋,不过被巡防营抓到还好,要是撞上金吾卫,那当场被切成八块都是有可能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混着不少乔装的探子,平常人不留心看是瞧不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宗烈按照严相的安排布置下的,主要还是要查探八部的奸细。
升斗小民都是如此,王公贵族府里更是个个忙的七窍生烟,连平日里寂寂无声的宣王府,家丁们也爬上爬下,借着好日头把屋扇该清扫的都清扫了,前来走动巴结的人一个个的守在宣王府外,等着管家或者哪个婆子出来,指望着能给宣王捎上话,不过这些人心里也明白,宣王不好这口,多半是来试试运气罢了。
家仆们折腾来折腾去,乘着中午天气好,几个仆人将屏风搬出屋子挡住北风,又点了暖炉,宣王正躺着眯着眼晒着太阳。徐子健自然是不安分的的,一早买了些栗子,自顾自的跳到前门屋脊上,噼里啪啦剥着栗子吃,时不时的栗子壳从屋脊上飞下来,两个仆人握着扫帚跟前立着,哪掉下来就赶紧扫掉。
看着底下的人跑来跑去,徐子健感觉像逗猫一样,颇为得意,时不时的故意的把栗子壳往远了扔,这正自顾自乐着,一声铜铃传来,徐子健转过头去,一个老儿打着个葫芦幡,站到了宣王府的大门外边,一身的青衣长衫,一头的白发甚是扎眼,看上去是个医师无疑了。这一堆人正在清扫着台阶,这医师也不跟谁打招呼,径直着想进王府,没等下人们反应过来,徐子健把栗子往怀里头一踹,一个翻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站住,你是什么人?”徐子健逼问道。
老者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复过来,他看着徐子健像是公子小爷一样的人,赶紧回道“”在下姓南,南风的南,早就听闻宣王陛下身受骨疾之苦,在下不才,略懂医术,谈不上妙手回春,但可缓解病痛,坚持调理,则可如常人行走,不再受冷热变化之苦。今日路过此地,想...”
还没等老先生说完,徐子健一把抢过老者背着的木头箱子,抓着老者的手就要往里走,“废什么话,赶紧献给我家殿下看看,看好了我请你吃饭。”
进了内院,宣王正闭着眼晒着太阳,老远听见徐子健的脚步声,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不知道又要来闹腾什么,早上刚来吵着要钱买吃的,这还没到晌午,又不知道跑来闹什么幺蛾子。
“殿下,殿下,我给你找来个老先生,说能看好你的腿。”还没走到跟前,徐子健便叫了起来。
李怀洲睁眼看了一眼,跟着徐子健的确是一位老先生,白发白须,皮肤却泛着红润,说是鹤发童颜也不过分,只是这面相有点奇怪,鼻头宽大,不像是中原人士,倒像是八部骑射。没等宣王开口询问,老者先跪了请安。
“在下姓南,巡游各地,遍访名医,路过贵府,早就听闻宣王仁厚,愿尽我所能,帮殿下消除病痛。”
李怀洲抽出手来,“先生快快请起,我腿脚不便,有失礼数,先生见谅。”
徐子健在一旁看的不耐烦了,“”你还不帮我家王爷看看。”
“子健不得无礼,”李怀洲说道,“快去搬把椅子来,请老先生坐。”
没等徐子健转身,仆人门便搬来了椅子,待先生坐定,李怀洲伸出手去,南先生搭着他的手腕手指游移,双眼微闭,旁边的人见此景象,都不敢打扰,纷纷摒住了呼吸。把上脉没多久,李怀洲突然看了老先生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说话。
不少片刻,南先生把完脉,双手一拱,说道,“殿下脉象尚可,主要是外伤所致血气亏损,在下斗胆,想查探下殿下腿疾伤口,能否转到室内,这腿疾最怕的是见风。”
李怀洲立即会意,“来人,请先生内屋说话。”
仆人们立刻动起来,几个精装的家丁抬着宣王的步撵进了内屋,屋内早早的就用药草熏了,四周也都立着暗炉,要是从外头穿着棉衣进去,不消片刻就会出汗,宣王坐在步撵之上,自上次在朝堂上与严相及陛下共商北境大事后,可能是过于劳累的缘故,腿疾再犯,且比前几次都重,穿衣都要仆人们伺候着,好在北境无甚大事,为了方便,宣王居家都穿的是绸制的睡袍,这样穿脱起来也方便,出去透气只需要在步撵上铺好皮子貂绒,再盖上鹅毛大被,里头放好铜制的暖婆子,从头到脚都热乎的很。
“你们都退下吧,子健在这就好了,”宣王吩咐道。
下人们纷纷低着头退了出去,屋子里头就剩下了三人。
“殿下我来帮你,”徐子健撸起袖口就要帮李怀洲脱衣服。
李怀洲一把挡住,“这个不急,南先生有话请说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呵呵,徐将军还真是直率。”南先生笑道,“不过徐将军还请帮着听着点外头的动静,我有话要跟宣王说。”
“嗯?动静,听什么动静?你是说隔墙有耳?开玩笑吧,百步之内只要有人呼吸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徐子健得意的说道,话刚说出口,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抽出剑来,直指南先生“你是什么人?”
“子健,不得无礼!”李怀洲喝道,"把剑收了。就算你要是真打,也未必就一定是南先生的对手。”
听到这里,南先生也是吃惊,“宣王知道我的身份?”
李怀洲一抱拳,“这个在下确实不知,方才南先生把脉时在我手腕上划了个风字,想必应该是风老板的人,而且阁下双手有茧,虎口甚厚,必定是练武之人。”
“哈哈,”南先生大笑一声,“殿下真是好眼力,只可惜我的这个虎口真的是上山找药练出来的,柴刀砍路要比砍人累多了。”
徐子健听到这,把剑收了回去,自顾自的搬了个椅子坐到门口,怀里的半袋栗子还热乎着,可不能浪费了。
“风老板叫您过来不会真的就是给我看病吧。”李怀洲问道,牛首山见面之后,李怀洲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海棠现在应该在八部了吧。他几乎可以确定无疑,安军寨之事,必定跟风林安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这到底是严松交易的一部分,还是风林安自己的行动,李怀洲无从得知。
“宣王殿下,今日见面,一般是风老板的安排,另一半是我自己要来,我只是风老板的一个故友,并不是他的属下。”
“先生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请讲,”李怀洲隐约的感觉,南先生应能解开风林安身上的一些迷雾。
南先生低头沉默了一会,“风林安是个生意人,我其实也算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讲穿了就是交易,价格合适就成交,殿下是痛快人,我就先向宣王开个价。”
“先生请说。”李怀洲一直盯着眼前的这位南先生。
“带我去八部,我要见阿穆尔。”南先生看着李怀洲的眼睛说道。
“为何?”李怀洲几乎脱口而出。
“宣王不先问问我能给您什么吗?”南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怀洲的问题。
“总不见得是个方子吧,”李怀洲说道,“先生能给我什么请明言吧。”
“我身无分文,可有样东西宣王一定感兴趣。”
“什么东西?”李怀洲问到。
“真相!”
嘭的一声,外面不知道哪家的小孩点了个爆竹。
年关真的将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