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们的语文老师休产假。

给我们上课的是学校临时请的一个代课老师，也兼任我们的音乐。

一节音乐课上，她用她疲劳过度的嘶哑嗓子教我们唱《外婆的澎湖湾》。

我是内陆乡村的孩子，对于阳光沙滩、椰林海浪完全没有一点想象力。

我的外婆住在“遥远的地方”（其实就是几百公里的邻省），我总共也只见着她老人家两次，只记得她高瘦整洁，说着一口我都听不怎么懂的外乡话。

所以这首歌我除了会哼唱，完全没引起我情感上的任何共鸣。

直到我当了母亲，我的母亲当了我孩子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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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母亲为了给我带孩子，离开了她婚后一直待了几十年的乡村，坐高铁又辗转汽车从老家来到700多公里外的城市给我带孩子。

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我居然也是那时才知道母亲是坐不了这种封闭车窗型的车，一路上她晕车呕吐很多次。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陌生的方言，陌生的饮食习惯，连植物的品种也都是陌生的。

母亲常年在乡下，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碰到同一栋的邻居也只能点头微笑。

我们上班后，她就在家带孩子，做饭搞清洁。

我经常看母亲在阳台外发呆，我知道她一定是很想家，想我父亲。虽然以前在家时两老口也争吵拌嘴，但在异乡，母亲每次和父亲打电话，她都很好口气，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药要按时吃，重活不要干。

想带母亲出去散心，但她晕车晕怕了，只愿家门口转转。

在这边不管有多不习惯，母亲还是尽心尽力地帮我把孩子带到上幼儿园才回老家和父亲团聚。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觉得当初自己愚蠢而自私。

母亲从没离开过她的乡下，从没离开过我年迈生病的父亲，我却让她离开老家来帮我带孩子。

我是要请一个阿姨帮手搞卫生做点家务的，但是母亲想替我省着，我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

后来回想我才知道孩子上幼儿园前那两年，是最难带最累的时候，但母亲一声不吭地为我扛着。可那时孩子摔了磕着了我还埋怨她没看好，现在想想，我是让她多为难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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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母亲终于要回乡下了。

看得出她有多开心，同时又有多不舍。

带了两年的外孙，对小家伙感情已经十分深厚。不管多累，只要听到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叫“外婆抱”，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抱在怀里。

孩子要是有点不舒服，我急她比我更急。我只担心孩子，而我的母亲一是担心小外孙身体，二是担心我——毕竟不管多大，我在她眼里还是孩子，她担心她的孩子吃睡不好熬不住。明明自己比谁都着急，还要尽量说着安慰的话宽我的心。

母亲回乡后，又闲不住地开始昔日的劳作。

给她打电话时，不是在浇园种菜，就是在喂鸡拣蛋。

我说种那么多，你们在家也吃不完啊。

她说，万一你们哪天有空回家住几天就有得吃有得带回去吃啊。

孩子两岁多那个夏天回外婆家，就被鸡啊狗啊园子里各种瓜菜等一切田园景致深深迷住。

小屁孩整天跟着外婆到园里摘菜摘瓜、喂鸡、拾蛋、喂狗，和外公在乡间小路上散步，看蓝天白云，听树稍婉转的鸟鸣，看田间悠闲吃草的牛羊和空中飞舞的蜻蜓、蝴蝶，以及稻田的青蛙和田螺，外婆家那条忠实的土狗总是一路跟着。

在乡下外婆家的一段时光，一切事物不同于在城市的自己家中和爷爷奶奶家中。

没有那么多水泥和防盗网阻隔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嘈杂，也不需要什么积木、故事书和滑板车。

半桶洗菜水，一支棍子，一根绳子就可以在门口假装钓鱼玩上半小时。拿包饼干，自己一块，狗狗一块，又是半小时。摘菜半小时，喂鸡半小时，到树上摘果子半小时，辨认各种植物半小时，看外公抽水半小时，到门口拣棍子玩石头又是半小时。

乡下的生活悠闲自在，不用管到了几点该干什么，乡下人自有他们的生活规律。

孩子从城市按部就班的生活里解放出来，每天无比开心，活动量充沛，精力释放得干净，粗茶淡饭胃口也出奇地好，硬板床没空调也能一觉睡到天光。

外公外婆对这个从城市来乡下小住的小外孙也是无上限地宠，从不舍得吼他一句，只觉小人儿怎么看怎么可爱，只怕是他要星星两老口也会搬梯子爬到屋顶上拿棍子去捅。

外婆家的时光是这么开心，以至于每次要离开，孩子都会大哭，小小的他就知道不想回城市的水泥丛林里去，虽然生活便捷，但也很多规则限制自由。

直到这个时候，我终于能懂了小学五年级学会的那首《外婆的澎湖湾》。

在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里，外婆就是那样一个慈爱的老人，外婆家就是那样一个温暖美好的所在，在外婆家的时光就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深刻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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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又快到暑假了，孩子已经念叨了半个月，每天都要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外婆家。

孩子和外婆打电话。外婆说种了玉米、地黄瓜、香瓜和小蕃茄，等着我们放暑假回去。

想起小时候，我也总是被乡村美景深深迷住，但到了十几岁去城市里上学时，在那些城市里长大、皮肤白净说话轻声细语、放假就上各种趣班或者去各种公园游乐园的同学面前，多少会因为自己是乡下粗野丫头见识又少而有些自卑。

但后来，越长大越觉得童年能在乡下度过、且有父母在身边，是多么的幸福。

青春年少时曾那么渴望城市，但真在城市里生活了这么些年，却越来越觉得每年能回乡下父母身边小住一段时间，享受一下悠闲的田园生活是种奢侈。

人心，总是向往自由，但成年后的我们又不得不拿出相当一部分的自由去努力换取想要的种种。

但好在，父母虽老，但他们还守在乡下；乡下虽远，但它还没有被水泥丛林破坏。

那年老的父母还在那片田园风光里默默等着我们回去小住。

而孩子的心，是最天真透明又最温暖柔软的，这样的心，和大自然最般配。

所以，孩子，暑假我们就回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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