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只蒹葭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你还有什么请求？”
“孟婆啊，给我的汤里加点糖吧……”
01
黄沙千里，我终于走到了开满曼陀罗的孟婆庄啊。这里真美！
那些花儿啊，晃得我满眼泪水。我看着眼前这扇古老而神秘的大门。我知道推开了它，再喝碗孟婆汤，这一辈子就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我不甘心啊。我站在门外愣神，看着一个个或绝望、或冷静、或亢奋的灵魂进入大门。我猜想他们都有着不同的故事。
起风了，黄沙像刀割一样从脸上划过。我还是没有起身进入那扇门。
我等了七日了，那个送我入黄泉的歹徒并没有出现。我祈求孟婆再给我三日时间，我想去看看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孟婆说：“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罢了，你去看看也只能是看看。去吧……”
我听不懂她的话，只想用最后的三天去看看我的母亲。
02
第一天，我回到了家。我的母亲坐在椅子上发呆，她的脸色苍白，怀里抱紧了我的照片。她不言不语，麻木得如同失去了灵魂。
我真想抱一抱她，可是她看不见我。
“吭吭吭”有人敲门，我望了一眼半掩着的大门。几个陌生人带着一个16岁的男孩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穿着警服。
那孩子我觉得甚是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一进门便走到我母亲脚边，随他而来的一行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说：“阿姨，对不起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才16岁啊……”
我的母亲低下头看着他，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掉落下来。她望了他一眼，然后狠狠掐住少年的脖子：“你去死，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当然，我的母亲没有杀死他。那一行人很快便将两个人拉开了。
一个律师模样的人说：“阿姨，事已至此，小星才16岁，还是个孩子。你放过他吧，他是一时糊涂，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双方家庭还是和解吧，赔偿款小星父母已经追加到20万了，就算了吧。”
“我的女儿，也才23啊……”我的母亲抽噎着，她恨极了眼前这一帮人，恨极了这个少年，“他16岁，他便能强奸杀人……你们还要给他求情？我给你20万好不好，我只求法官判他死刑。”
奥，那夜天黑，我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人打晕拖入黑巷子里，原来行凶的竟是个少年。
03
第二天，我来到了停尸房。我看见很多即将去喝孟婆汤的人。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有骨瘦如柴的肺痨鬼……
而我，是年纪最小，身上最脏的一个。
我看见了我的肉体，没了灵魂的肉体。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周身的淤青还未散去，对啊，我死了，又怎能让血液循环呢？
我将那层遮羞布从尸体上扯下来，我看见了黑色的血液凝固在我的胸前腹部以及我的腿上。那少年真是残忍，他将我的肉体摧残成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我看见我班里孩子送我的小熊胸针安静地别在被扯坏的衣服上。我记得那些可爱的孩子说：“老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可是我死了，我再也不能站在讲台上望那一群求知若渴的孩子。我再也不能笑着对她们说：“好好学习，老师才会高兴。”
我死了，羞辱又可怜的死了。
即便如此，还有那么多人指使那行凶的少年假惺惺跪在我母亲眼前请求原谅。
他怎能如此？我好想哭，好想为自己报仇。可是我不能，我只有三天时间。我是一个冤魂，我碰不得凡间的物体，只会如同空气无声无息地立着。
03
第三天，我来到了法庭。巍峨的法庭啊，严肃正直的法官啊，以及熙熙攘攘的记者们啊……
我以为我的冤情会得到公正的审判。我以为清正廉明的法院是最接近神的地方。
可是并没有，我看见开庭前那少年前一秒正对着我母亲笑。可当那一群记者扑上来的时候，他瞬间装作弱者的模样，他抱紧我母亲的腿嚎啕大哭：“阿姨，对不起……我还小我不想死……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死了就再也不能读书，再也不能忏悔赎罪了……阿姨，你放过我，我错了……”
少年声嘶力竭，哭得气势如虹。他当着媒体的面央求我的母亲，说他错了，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
那些本来站在我这边的记者们，一时间同情心泛滥。她们对我的母亲讲：“阿姨，他还是孩子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的母亲无助地站在人群里，她的高血压要犯了，摇摇晃晃流着眼泪：“那么？谁给我女儿一次活着的机会？”
那天，我站在法庭上。奥，不。是我的魂魄站在法庭上，我听见法官宣读了判决书：少年因故意杀人罪判刑五年，强奸罪属原告方恶意中伤，经查实原告方女子衣着暴露，深夜未归有刻意勾引异性嫌疑……
我听见我的母亲和亲友骂声一片，我听见我的母亲嚎啕大哭。她翻出照片想给法官看，那是我出事前一天和她的合照，我穿着女教师的职业装，头发扎成马尾辫。朴素的像尘埃一般。
可是没用了，判决书已经下了。那少年被带走的时刻，我看见他笑了，阴险又狡黠。
04
我回到黄泉，孤身一人。孟婆见我一如往日的淡定，她盛了一碗孟婆汤递给我：“喝吧，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我抬头看她，她好似变成了我的母亲，她的眼里温柔似水，她对我讲：“女儿啊，这就是人间啊……”
我的眼泪滴入孟婆汤里，再抬头，孟婆还是孟婆，她安静、少语、寡淡、悄无声息……
“孟婆，下辈子我能不做人么？”我开口询问她，又好似问自己。
“你的母亲啊……还有二十年阳寿，不做人，你也可以陪她……喝吧。”孟婆看向很远的地方，三三两两的鬼魂飘过来，“喝吧。”
“孟婆，这汤好苦，你再加点糖吧……”我去的那三日之前尝过一口。
她悠悠地看着我：“你再喝一口尝尝，便不苦了……”
我的又一滴眼泪掉进汤里，我尝了一口。确实不苦了，我回头看漫天黄沙以及那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
扬起脖子，汤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