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岩
2007-1-11 15:40
穿越孤独(全文)
穿越孤独-独自徒步戈壁
穿越孤独(1)
这里的时差区别已经有点明显了,我8:40才在林大婶家吃了一海碗西红柿鸡蛋拉面。那碗比我脸还大。检查了一下给养,7天的干粮和3公升水。我的包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甚至连洗脸的毛巾和肥皂都被我清除了。如果一切按计划5天可以走进新疆境内,在除了戈壁还是戈壁的地方, 只但心水的补给,而且肯定会不足,沿途需要补进。但十分凶险的是――我并不清楚什么地方可以补充水。我带的净水药片可以清洁的水量,足够一头牛喝五天。只要沿途有水,我想我会成功的。
11:20那辆有着拖拉机一样发动机声音的桑塔那,在离开公路后走了1个半小时才停下。司机指着一片断垣说,“哦,到了”我细数了一下,此处大约有五间土房土墙和土院。估计村里所有在家里的人,都跑出来看我了。我昨天应该住到这里来,我想,这样就可以早一点出发了。那破车竟然开了一个半小时,这里的人不仅没有时间概念,看来距离也是随口而胡说的。厚厚的盖了三层防晒霜后,我上路了。。。
在戈壁上步行踩在沙化的泥土上脚感比较爽,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视线,只有一线天边,和被阳光烤热袅袅而升的空气。远处的祁连山已经模糊成天的颜色。红柳花儿在一旁粉嫩粉嫩的开着。我不觉的发笑,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还有这样嫩兮兮的颜色存在。只有干枯的骆驼刺,被小龙卷风刮起,像魔术,一会儿出现一会又消失。那边是四脚蛇还是蜥蜴?在戈壁上,轮流抬起被烫热的小脚,我低下头看它,却打扰了它,真该跟它说声对不起,它才是这里的主人。
有些饿了,开始徒步前我只是喝了一肚子那井里带苦咸味的水,该再吃点东西就好了。下午五点了,可太阳还是在下午三点它应该在的位置,按经验天黑前要建好营地。这里的时差不同,我想应该还可以再走一个小时。可坐下的屁股怎么也不肯起来,哈哈,我还是听从身体和屁股的指挥吧,我干脆支起帐篷,开始做饭。傍晚一直也不愿意到来。也许是第一天走的原因,那断了韧带的左脚,在停下来后,总是一抽一抽的傻疼。太阳尚未落下地平线,我就早早的进帐趴了,连篝火也没试图去捣鼓燃它。
穿越孤独(2)
苍岩
2007-1-12 13:27
一夜酣睡,又是清晨6点多我就醒了,钻出帐篷。喝了半杯咖啡,吃了两快压缩干粮、一块火腿和半块锅盔。把左脚外踝重新打了一下固定,上路。天仍然没有要亮意思,满天的星光仍然闪烁。今天我状态不错,速度也明显快了。可惜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可以取水的任何痕迹。天大亮后,还有一样事情让我有点沮丧,周围的景色跟我出发时没什么两样。那祁连山仍然在远端若隐若现,那天边还是天边,那硬土地仍然冒着热气儿。
1点多。应该是北京的正午,太阳正在头顶,眼前出现了断断续续的土墙样的东西。走近了确认,那就是曾在公路边看见过的汉长城遗迹。虽然我并不很饿,但必须休息吃饭,为了避开午后那狠毒的日头。在帐篷前厅的阴凉处做饭,饭后,乎乎了一小觉,醒来已经是3点多了。我想改变我走的方向,沿着那长城的断垣一直向西偏北17度。跟着长城的遗迹,沿途我眼中好歹有些变化呀,快到5点的时候甚至看到一只尾巴有黑色的小沙狐,真不知道它在这种恶劣的地方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活?
建营仍很容易,几乎不用怎么选位,随便的地方都是最佳地点。8点多了,太阳才迟迟的有点想要落山的样子,很大很大的,不情愿的,沉到了西边,东边的天空同时升起了一轮蛋黄色的明月,那月亮也大得不可想象,月亮和太阳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像挑子两头的箩筐。可惜这种景色不能同时摄进镜头。我把收集起来的茅草和骆驼刺燃起了一小堆的篝火,坐下喝着咖啡,西边的星空是那样的分明,星座们也偏离了方向,并不在我熟悉的位置上,感觉好像向东斜过来了一样。甚至在远处的低平线上也有星光的点缀。觉得在便便时也能摘一颗来擦PP。在这星光下,我并没有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一定要有什么深邃的遐想,远处不确定是不是狼嚎,伴随着篝火的噼啪声在帐外如歌如泣。。。
穿越孤独(3)
苍岩
2007-1-13 9:15
次日我起得更早,以避开白天那强烈得日头,也为水。黎明前,没有了昨夜的月光,天黑得非常透彻,整个天空缀满了明星。昨晚我已经调整了对星空的心理状态,将这里有时差的星座重新熟悉起来。如果没有他们在天空中的差异,那么东南西北,都是一样的。我充足电量的头灯在这天地之间慢慢的蠕动,比起刚才那颗滑过整个天空的火流星来,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渺小。
昨天跟着的那断断续续汉长城土堆也不知道在何时消失了,我也许该调整回到原来的方位? 7点40天才渐渐的蒙蒙亮起来,我被初升的太阳吸引了。可能晨雾的原因,它升起来的时候像是在海上。先是红红地连着地平线慢慢的拉长,就像拉一只锅里的煎蛋,在快要拉破的时候突然一跳,红红的圆圆的离开了地平线,而且离得好高好高。这样方式的日出我只在海上见过,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兵时的舰上,在很快就散去了雾气的戈壁上颠簸。
当今天第7只蜥蜴翘着尾巴逃开时,在我前方1点至2点的位置上,我发现了大片的红柳丛和几颗胡杨。走近后,又发现下面有大片白茫茫的芦苇花在微风中摇曳。我朝芦苇丛直奔过去,鞋陷在久违了的湿地中。这里不仅有水而且还涓涓流动着,不知它是从什么地方流来又流到什么地方去。我卸下包,沿着水流的上游和下游转了转,除了在水边看到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的脚印,而那水流弯弯曲曲分分合合的,我并未探出什么究竟。
我拿出套锅,去水边小心翼翼的打了一锅水。点燃炉头,水快开了,我用手扇着冒出的蒸汽,让那带着潮气的空气滋润我的鼻腔和肺叶,像过烟瘾一样,感觉真***的爽。可那水喝起来又苦又涩,净水药片P作用也不起,一点都不能改变水的味道。在一棵形态怪异的胡杨下我单单支起了外帐。在外帐篷内,又接着烧水而且就让水那么慢慢的开着。我把外帐的雪裙翻转进来,煮水的蒸汽凝在外帐内壁流进雪裙。很快就能集满一小锅。我又煮面,仿佛一个世纪我没喝过热汤面了,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美食能比得上热方便面更能满足我的肠胃。
吃饱喝足,我在水边刷牙并把自己和画满汗碱地图的心饴内衣洗了洗,把它晒在胡杨枝上。躺进外帐就着烧水的咕噜噜的声音睡了。在醒醒睡睡之间,我已经集了足够的甜甜的蒸馏水,灌满了我所有可带水的容器。最后我被一只闯进我营地沙鸡咯咯的彻底吵醒。我洗净了锅内的水碱,又煮了一杯咖啡。气灌已经剩得不多了,应该还够我每天烧热咖啡的。我像吐出怨气一样的去足足的嘘嘘了一泡。经过这翻折腾,我已经从上午9点多磨蹭到下午4点多,才又重新上路。
再次上路后,我发现自己老是反复看我的腕表,似乎对它指示的方向不确定,甚至在不停的想把它摆在水平的位置上,怎么了?这又不是老式的指南针?无需绝对水平就可辩明方向。太阳的位置应该是对的吧?按现在的时间和太阳的位置,再减去时差应该不会错的。昨天不该为跟着那长城的遗迹而偏离方向。太阳落下地平线后我又走了近1个多小时,北极星的位置也不会错的,我这样的告诉自己。黑夜里建营不存在任何麻烦,11点多我才躺进帐篷,今天似乎有些不安,或许白天睡多了?在这应该心静如水的地方,在这应该心静如水的时刻,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入睡。
帐外,夜好像不再如常的宁静,我能清晰的听到或者说感觉到?远处风吹骆驼刺起舞的声音,沙狐或者别的什么动物轻盈的脚步声,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及幻想中可能听到的血管里流动血液声。未熄灭的篝火噼啪声,如乐队里定音叉那样明亮。我甚至似乎还能闻到白天芦苇花潮湿的味道,能闻到砂土中袅袅上升的太阳味儿,能闻到内心中隐隐的干涩的不安。
穿越孤独(4)
苍岩
2007-1-15 11:37
夜里我该没做什么怪梦吧?醒后我发现平时在帐篷内睡觉很老实的我,已经变了位置,斜躺在帐篷里,身体与防潮垫形成了X形。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时间应该比昨天更早,夜里我翻过来的雪裙里又集了些水,我把它加到咖啡里。天色跟昨夜是一样的,脚踝的韧带也没有比昨天更疼,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
上路后的感觉也有些怪异,虽然启明星跟昨天一样的还在那个位置闪烁,虽然太阳也跟昨天一样的还是按时升起。虽然雾气比昨天又淡了很多,在根本没有形成之前就已散去。虽然我的水比昨天还充足。虽然天边也还是那毫无变化的天边。虽然被太阳烤热的空气还是在那里袅袅的上升。虽然明明方向正确,可我还是忍不住不时的看着腕表。
渐渐的不确定的东西越来越多,祁连山早就该看不见了,可那天边那模糊的影子是什么呢?远处曾经仰起过的一线尘土是不是公路汽车?甚至那只断了尾巴的蜥蜴,也好像就是刚才看到过的那只?在家里或者在路上,总有时朋友会问我,为什么你能这样在路上不停的走下去?我总是拿些狗屁的大话来夸耀,大言不惭的说,“人是不能延长自己生命长度的,但是他可以拓宽生命的自己宽度,我就是在…云云。”但我现在,是在拓宽生命吗?此刻,我是那样的不确定。
我仍然躲进帐篷进食,并躺下避开那烤人日头,可没能入睡,思绪乱纷纷的在脑海里一根儿一根儿的飘过,有的抽得很快,有的抽得很涩。一个件事串到另一个件事,一个主题延伸到另一个主题,或润或涩,或喜或悲,或甜或苦,反正都没有头绪,也没有结尾。靠!我不是智者,更不是什么哲人。我想把她们一股脑塞回原处,而无功。用躺在那里像做白日梦来形容,怕是不那么准确,应该是恍惚。
在恍惚中醒来,时间恍惚已过5点,收好营地居然用了近半个小时。恍惚觉得还是应该继续前行。恍惚一路仍然在看着腕表,月亮恍惚一下就升起来了。周围恍惚不再是那么的漆黑了,恍惚又听到了什么动物的哀嚎。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坐在帐前篝火旁,伴着璀璨的星空,应该是如诗如画的。当时我在想“谁要跟我说:这夜色这情景多浪漫呀,我非抽丫不可”。可是,周围没有人,没有。。。
穿越孤独(5)
苍岩
2007-1-16 11:56
早晨是被惊醒的,是被一种心疼的感觉惊醒的,那是一种恐惧的心疼。那些不安,那些怀疑,那些不确定,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恐惧,我在恐惧什么呢?我又检查了装备,食品和水,我又核算了距离和方位。他们都没有问题,绝对没有问题。可是我恐惧什么呢?我不知道。
快速的整理上路后。我发现,我越走越快。好像在躲避什么,又好像在追赶什么,这是很危险的。不能保持匀速,很快体力就会消失。不能保持平和的心态,有再多水和食物我都不能坚持下去。我必须镇定下来,必须!!!我停下来,喝的水比平时多一倍都不止。我解开鞋带儿,倒了倒,可是里面并没有砂土。我点燃了根儿中南海,深深的吸进肺里,干涩烟味似乎让我想起了一个女孩儿,她说她情愿变成中南海,这样我就可以天天亲吻她。可是她在哪儿呢?我不由的笑了。
11点午休的时候,我又煮了咖啡。这次我决定干脆不躺下啦,着手记录和翻看这两天的笔记。可是我不知道我都写了些什么。文字似乎不能准确的表达我的意思,看来我要回去重上小学。我又被自己逗笑了,女儿读大一,我去上小学一年级?哈哈很好的创意。之后,大概我在小课桌前坐着,想着讲台上的年轻女老师,流着口水,睡着啦。
再次上路后不到2个小时,我发现在11:40多的方向上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土堆。又过了15分钟我发现那些土嘎砾,居然在移动。莫非我有幻觉了?
不!我没幻觉。那是很大的羊群,有山羊有绵羊,大大小小的羊毛脏的跟戈壁一个颜色。哈哈,我把羊看成土堆啦。羊在这里又吃什么呢?难道是吃土吃沙?我真不明白《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歌里是怎么唱的?说什么羊群像白云?肯定是瞎唱。羊群里站起了一只披着羊皮的人,一个老汉,我看见他,冲开羊群的阻挡冲过去。问他这,问他那,说呀说的。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我才发现,我说的什么,他不懂,他说的什么我也没明白。我当时就愣在那里,我这是怎么了?就是想跟人说话?至于说什么不重要,至于明白不明白也不重要。至于是不是几天没开口,没刷牙,有没有口臭也不重要。至于声音是否异样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说得我吐沫乱溅,说得我口干舌躁。那是从胸腔里迸发出的倾诉,滔滔不绝,我从来没有觉得,说是那么的痛快。
当喝着老汉羊皮袋里带腥骚味道的水时,我在想,我是不是该放弃了。我是不是该接受他的邀请,跟他一起回他的窝棚,去睡他得大炕,去喝他家的拉面。
后来从他窝棚出来,我仍然打着羊腥嗝。我的焦虑,怀疑,不安,甚至恐惧,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是随着昨天在他家洗掉的那几盆泥水倒掉了。老汉心疼坏了,估计我用掉了他一个月的水。但他还是眯起眼笑着,嘴里说没啥没啥,后来我才知道老汉姓赵,还不到30岁,还没娶媳妇儿。在给很多的人放羊,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离公路只有7公理。后来我走到公路上搭车,很快就到了新疆境内,很快就到了哈密。
再后来,坐在从吐鲁番到库尔勒的班车上。我一直在想,我所有莫名的不安,我对自己的怀疑,对方向的怀疑,对距离的怀疑,对星空对太阳的怀疑,甚至对指南针的怀疑,以及那因怀疑而生的恐惧。不是因为体力,不是因为断了的韧带的脚,不是因为干粮,甚至不是因为水。那都是因为什么呢?人恐怕最难战胜的,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心魔,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内心中,所产生的孤独感。
以前的徒步,总是会有许多同伴,队员间会互相鼓励或者互相吵架。就算一人在其他地方独行,丛林也好,雪山也好,江河湖海也好,沿途景色都会不停变幻。似乎没感到过那么孤独,这次却让我扎扎实实地品味到了,什么叫孤独。那是与在钢筋水泥丛林里,人群中哼哼唧唧的孤独完全不同的;那是与身处异地他乡,浓浓的乡愁所带来的孤独感完全不同的;那是与爱来爱去,腻腻乎乎的孤独完全不同的;那是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曲高和寡,狂傲的孤独也完全不一样的。那是一种骨子里的,活生生的来自生命深处的孤独,附骨蚀心,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抹之不掉。无法任意潇洒的挥挥衣袖,就这样将它赶走。
我知道,这孤独不论生涩也好,沉重也好,体验也罢,品味也行,这孤独总要穿越。
我知道,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这次穿越孤独的沉淀,像施了魔法护的护身符一样,紧紧贴着我的心,不论我在何方流浪。都会保佑我不轻易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