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切皆因人类的孤独而起
阅读《夜航西飞》,你会被浓浓的“孤独感”包围,是一种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始森林、古老大自然中,同造物主和自我进行对话的意象。作者柏瑞尔·马卡姆的整个生涯富有传奇色彩,生于英国莱斯特郡,四岁时随父亲到了肯尼亚,在英属东非长大,童年与马、狮子为伍,尔后是驯马师、飞行员经历,成为第一位单人由东向西飞越大西洋的飞行员。从表面上看,这般的人生经历、这种万众瞩目的人物似乎跟孤寂搭不上边,为何笔下却有浓得化不开的“孤独”气息?
现下,当孤独成为一种时尚,是人人都乐于拿出来标榜个性的标签时,你必须先弄懂什么是孤独。
那么,什么是孤独?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孤独就是逃无可逃时面对自己、思考自身的存在。
柏瑞尔说:“你学会观察别人,但你从不观察自己,因为你在与孤独苦苦抗争。假如你阅读、或玩纸牌、或照料一只狗,你就是在逃避自己。对孤独的厌恶就如同想要生存的本能一样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这样,人类就不会费神创造什么字母表,或是从动物的叫喊中总结出语言,也不会穿梭于各大洲之间——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
中国人恐怕是最害怕和回避孤独的民族。民族骨子里都有凡事皆热闹、喜庆的传统,但现在的年轻人却又对着干,喜欢用孤独来标榜自己与众不同。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我远离人群,去读书、看电影,顾影自怜一番,便是孤独。如果你这样想,那么你错了。交际也好,看电影也好,读书也好,都是为了逃避孤独,或是独自面对自己。因为你在认识别人和世界,唯独不是你自己,如果你没有在认识这些的同时,返回来思考自身的话。
人的孤独是天生的。人类始祖亚当也带着孤独的原罪,所以上帝用他的肋骨创造了夏娃。于是,日久生情,娃生娃,我们就不用独自面对自己了。我们交谈、交欢,我们找出各种各样的事情来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唯独可以不再想自己。
人之尚存,折腾不止。你看看人类的祖先是怎么折腾的:做火药、造大炮,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就是战争的文明;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婆媳关系就是人类生活的主题。还有更具有幽默色彩的是飞机的发明——鸟儿天生一双翱翔于天空的双翼,而人类只能在螺旋桨和发动机单一而枯燥的声音中绑上铁皮翅膀,稍有不慎,飞机事故便如影随形。非洲故事中著名的丹尼斯·哈顿、汤姆·布莱克都是如此。不过,“我们来自地面,我们飞翔,但我们并未‘征服’天空。”
我们都是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从来很少省视自我。
也有很多人不间断地读很多书,重复输入,重复输入,根本不思考,根本不从书的内容延伸到思考自我。似乎一个人呆着干了很多事,又擅于独处,以为这就是孤独。你错了,其实这才是最害怕孤独的人。一次次输入五花八门的电影、书籍却不多加以思考,只留恋行进中的那种未完成的状态,其实也是恐惧结束后空白阶段会强迫大脑来独自面对自己。
当然,提倡读书、看电影是对的,爱思考的人往往也会喜欢阅读。但是阅读本身的关键点不是读的状态,而是读后思考自我的状态。一部好电影或是作品会让人思考,会强迫你思考,就是打破了你的思维定式,打破了你不敢承认的现实,逼迫你面对自我。越是害怕的事和物,你只有勇敢面对和承认,不能一味地毫无思考地输入同样性质的电影和书籍,却只为消遣。
还有飞行,还有流浪,从这里逃往那里,也是在逃避孤独。
这一切折腾,皆因人类的孤独而起。孤独是人类的原罪,也是宿命。但一直以来,人类是在与自身的孤独苦苦抗争。我们害怕孤独,逃避思考自我,现在却流行用孤独来标榜自己。
一个人,不能终日陷在不假思索的蒙昧之中,要经常反过来思考一下理所当然的事物,因为在这里孤独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孤独”。就像“文艺青年”这些词一样,不要把“孤独”变成一个附庸风雅、故作姿态的贬义词,因为它本身是中性词。
2.寻找“原始”的孤独
二十世纪初的非洲,是一个让后人着迷的所在。关于这个的题材已经太多了,海明威、迈克尔·翁达杰、圣艾克絮佩里这些大名鼎鼎的文学大师笔下无不重现过那个世纪古老非洲的独特风采。
彼时的非洲,到底有什么是可以让那么多人着迷其中并心向往之?作者说:“如果说肯尼亚的城镇与村落间缺乏彼此连接的道路,就像缺乏织网的线,那么,起码也有足够的空地让机轮降落,有足够的天空让飞机打破疑虑,振翅高飞。在世界的其他地方,都是先有路再有机场,在这里却不是这样,因为肯尼亚的许多明天对别的地方来说都已经是昨日。那些和摩登时代一同闪光的新事物,与旧秩序重叠,像只不锈钢做的钟摆在生皮盾牌上一样对比鲜明。机械时代即将降临这条地平线上,它并没有敌意,只是漠不关心地沉默着。”
新事物与旧秩序重叠,这正是那时的非洲令人着迷的地方。拓荒者、狩猎人、飞行员等,他们乐于享受着穿梭于现代发明和古老文明之间的游刃有余,好似沉入当地的生活,却又浮于非洲的上层社会,不受礼法约束。
同时,他们逃离都市,重回古老森林、原始大自然中,透着一股流浪的气息,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孤独”。他们垦荒,开拓属于自己的农场;他们也喜欢驾驶飞机翱翔于大地之上,仿佛整片土地和天空都属于自己。
从《英国病人》到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然后是《小王子》,还有现在的《夜航西飞》,其中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吸引着我,一种透入骨子里的“孤独感”,在茫茫大自然中孤零零的意象,人不得不面对自我,慢下节奏体会人与自然,以及翱翔于天空中的驾驭感。
为什么他们要逃离都市来到这古老、原始的洲际,可以有很多原因:有很多机会发财致富、飞行梦想、狩猎大象、与马为伍等,但从深层次里看,人类是在寻找一种原始的“孤独”。
孤独与大地、森林、海洋这些古老的事物存在着原始的联系,想想《老人与海》中捕鱼老人在大海中独自抗争的画面,再想想小王子一个人走在沙漠的情景,那种原始的“孤独”意象立马跳出来。由于人类的抗争,他们与大自然越来越远。人类文明的发展是沿着一条从原始独居到聚居、群居的脉络线来呈现的,从最初与大地、森林、海洋、沙漠独自抗争、对话到繁殖、繁衍成族系、乡村、城市,人从大自然中分离出去,不再游走于百兽之间,而是发展出人类的文明。
但是到达一定的极限,物极必反。彼时,两战在即,非洲这片古老的土地和文明自然散发着独有的迷人气质,指引无数人纷纷迈入。正因为有这些“回潮”,现在我们才能欣赏到那么多非洲新旧秩序交替时期的文艺作品。
3.“自为性”的孤独
在柏瑞尔身上,乃至延伸到《夜航西飞》这部作品中体现的,是一种“自为性”的孤独。王尔德在那封写给波西的信(即《自深深处》)中谈论到耶稣基督的问题,他认为耶稣是一个带有浪漫主义悲剧色彩的人物,其身上“自为性”最浓。他的一生经历是为了达到圆满完成,他的受难不是为了世人,而是自我完成。
我长久凝视着柏瑞尔的脸,瘦削、英挺,俨然是透着一股男子气。也很容易看出,她不会迎合众人期待,所以想要从她著作中窥探私生活的读者会失望,那是理所当然的。她说:“我独自度过了太多的时光,沉默已成一种习惯。”把沉默当成一种习惯的人,大抵不会迎合别人的期待。他们自成一体,将自己放在万物面前,独对造物主。他们天生是自我派,对世界的理解更严格地遵循由自我到周遭的延伸。他们做不了别人的背景,其他人自然而然站在她的背后。延伸到作品亦是,丹尼斯·哈顿、汤姆·布莱克等等多少传奇人物,在她的作品中都是隔着滤镜,由柏瑞尔自己来过滤读者对他们的看法。
在她身上,完完全全体现的是一种“自为性”的孤独:作为思想者,把自己展现给外界的人,达到一种圆融的状态。她的思想是自由的,是一种可以宽纳一切的精神状态。
她活在大自然这个原始的孤独对话中,思考自我、改变自我,从小女孩到驯马师,再到创下纪录的女飞行员,不断打破束缚去接受人生中的所有可能性。从思考中不断地改变着去完善自我,从营造我的人生的角度来宏观看待生命,然后宽容待人、待物。同时,她把众生万物的存在当为合理,以“平视”的角度来写飞机、动物、土著,只有孩子才会拥有这样天真的眼光:
“对老鹰、猫头鹰或是兔子来说,它们一定觉得人类尽管专横,却也孤独:因为他只有两种朋友。作为全宇宙动物的敌人,他带着骄傲表示,马和狗是自己的朋友。凭着人类独有的无知,他认为,对方对这样的同盟关系怀有同等的骄傲。他说:‘看看我这两位高贵的朋友,它们虽然蠢,却很忠诚。’多年来,我一直怀疑它们只是持容忍态度而已。”
她把人生活成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再通过文字把这件工艺品呈现在世人面前。因此,在《夜航西飞》中,柏瑞尔是在书写自己的人生,有着不断思考自我的“孤独”气息,没有专业作家的刻意,只有恰到好处的随意、女性特有的细腻,仿佛语言是自然而然流淌在她的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