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已经在锅里熬上;昨日换下的衣物在洗衣机里晕天晕地的翻滚;窗外,雨声渐大……双手倚着窗口,雨点延着窗面连成线生死极速般从我眼前滑淌下来:如果点点在,看着这雨幕也会拉下脸直愣愣瞅着发愁吧?这样的天气,不能出去撒欢,憋了一晚上的屎呀尿呀……只能先冲出去解决小急了。于是它急冲冲地奔到前面树底下,随便拎起左脚或者右脚……又急冲冲地赶回来。任我们撑着伞怎么唤它都不愿意出来;任我们笑它:点点傻瓜,傻瓜点点……点点歪着脑袋,其实我们才是那个傻瓜啊!
可是点点已经离开我们五天了……
点点是中毒走的,至于中了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毒?几天来我一直想不明白,所有那天的行程如影像一般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回放……那晚遛它回来,它又赖在地上撒娇不肯进窝,还是我抱起它的上半身哄着它强行进去的,它支起身,两腿直立抓着栏杆看我。我拍拍它的头:“要睡觉啦,晚安,点点乖啊……”
点点一直很乖啊……
点点大一点时生活起居就在楼下车库里,我们怕它呆在笼子里憋屈,就在车库里用铁栏杆拦了一半,点点直立起来时正好到它的胸口。每次中午和傍晚下班回来,车还没停好,它就欢天喜地的跳起来,两脚趴在铁栏杆上,摇的栏杆嘎嘎响,小眼神炯炯发亮,飞快地甩着它长长的尾巴,我总是笑它要把尾巴给甩飞了……它就是这样半天半天地期盼我们回家的那一刻时光吧。“黄犬有情,当门卧摇尾”。我们的点点总是以它最高的礼仪,站起来欢迎我们归来……“点点不急,我要先去做饭,一会会儿就带你出去玩奥”;“点点我要上班去了,再见奥”;“点点吃肉肉喽”;“点点,我们出去玩”;“点点,睡觉,晚安~~”。我们心里头装了很多事,可是我们却是它全部的念想……一天又一天,日子在它的迎来送往中如小溪水般流淌,平静又安逸。
曾有人和认识先生的人闲谈,后来谈话转到了我们这里,大概意思是说我们为啥不养只品相好的狗狗?其实他们不明白,我们本身不喜欢宠物,不喜欢被它们羁绊,点点正是因为它忧郁的小眼神瓦解了我。我常想起李健的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而我们以后关于和点点的欢笑以及最后留下的泪水都是从这手机屏里遇见的那一眼开始的;点点感情丰富、友善、谦卑、忠诚。在我们心里:“狗君点点世无双”。
点点喜欢奔跑,我们喜欢看着它奔跑,我们也创造机会让它奔跑。小时候,女儿跑,它在后面追;等它能追过女儿时,女儿就骑自行车让它追;再后来女儿自行车不愿骑了,因为点点可以很轻松的赛过自行车在前面等候……女儿有时也让点点拉着她玩滑板车。苏轼曾因羡慕秦始皇每次带着大黄出征,也挥笔写下“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的豪情壮志;而彼时我家女儿正“左牵黄,脚踩轮”慢慢悠悠的来来回回地享受着她高考后的假期。和女儿一起玩滑板车,点点跑起来显然不过瘾,但它还是小心地一直守护着它的小主人,一脸的神采飞扬,那个时候它的心里一定是有些成就感、自豪感的吧……几乎每个星期我们就开车出去带它到空旷的地方……我车钥匙一按,车灯一闪,它就两脚使劲儿扒后备箱,我们要逗它玩,故意不开。它就急,急的跑我这里踹我,又转到后备箱扒……兜来兜去的团团转。跳上后备箱,它就开始趴着后排座椅把头凑到车窗口。风吹进来了,后视镜里,我看到它微微抬起头,让风拂过它小小的眼睛、鼓鼓的脸颊、湿漉漉的黑鼻子……它张着嘴,鼻子翕动,吐出舌头,舌头微颤,口水收不住时会一不小心滴下来……“啊,点点又流口水啦”,它听到我们叫,还是张着嘴笑,傻傻的样子,可是眉眼之间尽是调皮后的得意……来到空旷地,我一边做好和它赛跑的动作,一边喊起口令:“1~2~3~”点点是个讲规矩的选手,从来不会抢口令,或许它知道会轻而易举的赢我所以也不屑于我。可是我会耍赖啊,我只会在开跑时装腔作势一番,然后看它像一支箭一般飞射出去……它全身紧绷,肌肉凹凸结实;修长矫健的四肢在草丛里腾跃起伏,棕色的皮毛在晚霞的照耀下泛着光泽,恍若一匹小马驹,带着一股莫名的强大气息。点点真是长成小伙子了啊!想起以前隔壁阿姐说:点点应该叫闪电,你看它跑起来的样子。是的,点点是一道闪电 ,可以划破黑夜,把光和快乐带到我们家。
谁都有个贪玩的时候,点点小时也贪玩。它偷偷趁我们买菜不注意挣脱溜走,很多次它都比我们先回家在门口等我们。可是有一次,我不知道他是贪玩还是一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们寻遍小区每个角落,找过平常玩的地方……傍晚时还没回来,我怕它跑到后面大马路上去了,开着车沿着路从东往西仔细搜寻……还好邻居妹妹电话过来说点点回家了,饿得发慌的点点吃了邻居妹妹的一整个面包……点点一定在心里记住了妹妹的好,才会在以后的时光里看到妹妹就摇着尾巴想扑她。
之后,点点性子稳定了下来。所以长大一定是要经历点什么,比如被驱赶、比如挨饿、比如失去护佑……
点点中毒前天晚上,我和点点小主人有点小情绪。我带着点点出去遛弯,外面飘着毛毛雨,我们只好躲在自行车雨棚下。我做了两遍八段锦,调整了呼吸。之后就蹲着雨棚里默默发愁。点点会看脸色,知道我心情不佳 ,也不走开,要么蹲在我左边, 要么蹲在我右边,最后它蹲在我后边一声不吭……“此时无声胜有声”,我喜欢它这样不吵不闹的陪伴, 我的心事它都懂。我轻轻呼唤它:“点点过来,过来”。它身体挨着我,我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我用拇指和食指捏捏它两边鼓起的脸颊,很有质感,最近我很喜欢捏它,它甩出舌头舔舔我的手。“走吧 ,我们回家”,我起身,可是它却带我走到一个地下通道,一直下去,我看见亮光,原来是高层建筑的一个通道,下面是灯火通明的地下车库……我欣喜万分,还表扬了它。后来它遇见了乔治狗狗,那晚应该它玩的很开心很尽兴~~
……
……
不愿回想它走之前遭受的苦痛,“怎么办,点点怎么办?”“是我没有照顾好它”……所有的内疚像漆黑的宇宙无穷无尽 ,把我淹没……
先生安慰我: 当时工作调到海湾,遇见了点点,现在我要调回来了,所以它也就离开我们了,它的根在那边啊,这可能真是上天安排好的……
:如果这样我宁愿它去流浪……
:即使流浪,你也会对它牵肠挂肚,担心它吃饱没?睡在哪里?被人追打欺负了没?……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会让人难过的呀!所以我们更要珍惜好现在……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清楚先生的难过不比我少。点点不喜欢外面宠物店洗澡,先生只好全副武装在自家浴室里和它一起人狗浴;不顾我反对带它去爬山;我们全家在外游玩时电话回家督促父亲一定要像在我们家里一样早中晚三次遛点点;从来不生气点点扑在他身上,把他的衣服裤子都扑成梅花泥脚印……“我们可是一家五口喽”,这是先生的话。
有人说重新养一只狗狗可以缓解失去点点的痛苦 ,可是即使我还能承受养狗的麻烦以及照顾它所带来的负担,但我还能承受它生病时或者失去它时的那种无助和痛苦吗?旁观者永远不能理解这件事,定是认为这实在矫情。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人生的诸多生灭得失之间,经历了才能获取答案,才能感同身受。
只有那些阅历丰盛的人轻描淡写道: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 ,后来再回望,发现已经是回不去的过往……你以为的归宿,其实只是过渡。
今日点点火化,它是掉落凡间的精灵,已经在人间渡过劫难,就让它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到它的汪星球上快乐的生活。
今日芒种,愿世间所有的幸福和美好都会如约而至。
匆匆写下此文,以悼念我们的狗君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