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 见 (一)
有时候回想起来,已经遇见的过去的日子仿佛就是一次漫长的旅程,就只是那么不断的、偶然的聚散。有时候会那么不经意地浮现一二个笑貌,也只因为他曾经是已逝去的年月里一个同行过的伙伴。无关岁月远近,却因为生命的记忆永远深刻……
全身棕黄色、四只爪尖棕中带黄,耷在头顶两边的倒三角耳能够时刻敏捷地获取外界信息,村里村外无人能从家里带走一个物件……记忆中英武神威的虎子是看家的能手,它决不会在任何时候辜负自己健壮雄威的体格。我爱狗狗,但小时候的记忆中对虎子却有些许的畏惧,尽管它在我每天放学回家时,眼睛闪跳着极度喜悦的光芒,大幅度的扭身摆尾立起,要给我一个暖暖的狗抱时,我都会被它超过我矮小身高的身高吓到打个趔趄,故意闪跳到一边,让虎子扑个空,而它却固执的以为我在和它玩闹,再次向我袭来,终究让它前爪立起完成它的狗抱仪式才肯罢休,只听爸爸说:“虎子,卧下去。娟儿,洗手吃饭……”它便乖乖的不舍扭头,很不满意地把肥壮的身体往蒲团上一摊,眯闪着眼睛,发出极重的嗯呢声,头转向一侧去。
对于虎子,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些畏惧,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喜欢它,喜欢它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让我拥有对动物生命独特的喜悦之情,懂得人可以与狗狗建立温暖的情谊。
然而,所有生命的遇见都不是永恒存在的。至少,儿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虎子在一个麦苗叶上挂着白霜的冬天,在一片广阔的麦地里逝去,只因它健硕的身体让那些残喘的猎手的双眼蒙上了血腥之味,它一一我的虎子,永远地没有再回来……所以,从那时起,对于吃狗肉的人们,我怎也无法原谅!
遇 见 (二)
母亲则的确感觉到秋天的水和秋天的阳光,淡淡荡荡。有一种悄静就像一寸一寸的阳光,沉清而澄明,慢漫移动……
阿利的到来,给了我无比的欢乐。它全身除了两耳尖、四爪往上寸许、脖劲一圈和尾尖两寸是纯白颜色,其它地方都是油亮的黑色,棕色的眼睛总是泛着伶俐的光彩。
阿利的温顺给了我亲近狗狗更大的胆魄,无论我怎么地玩弄它,揪耳朵、吹眼睛、拔尾毛、捏爪掌……它都能够忍受,任凭我肆虐以待,阿利只有在极度不满的时候也只撅着屁股、扯着身体,用力地把头从我的怀里和双手拱成的心形圈中挣脱。之后,便可以看见阿利似有大获全胜的兴奋,它大笑着激动地一跃而起,终享逃脱桎梏的愉悦,满面欢喜。
现在想来,遇见阿利是我记忆中莫大的幸福,至今都记得,阿利总以自己最大的宽容待我,而那时的我,却难以懂得这份动物对人,即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温柔的疼爱。而我,何以不顾它的感受,竟那样的玩虐它?生命于人,人于生命,也许就在一种简单的给予,无畏的欢欣,纵情的挚爱中才能领悟所遇见的生命中彼此的那份默契。
然而,我终究明白,喜怒哀乐是每一个生命都具有的情感。在这一点上,阿利给了我极为深刻的教训。一直以为温柔和善的它,决不会对它的小主人有任何不堪的行为,所以,玩虐它的方法便更多。
秋日的午后,阳光懒懒地洒在门前。阿利两眼眯闭,打着小鼾,我用右脚趾轻轻夹住它的尾巴,或许是为了享受亲近它皮毛的舒适感,也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鬼使神差的小小玩心。
不一会儿,它只不耐烦地看我一下,又继续眯眼睡去。而这样的警告,我却并未领会,脚趾用力更大了些,瞬间只感到钻心的疼痛,低头看吋,伴着轻哼的呜呜声,脚面并排的两点牙痕处渗出血迹。流着眼泪的我被从房间里跑出来的妈妈扶着坐下,我扬起另一只脚丫气恨地大唬阿利走开,妈妈得知缘由后,笑着对我说:“狗和人一样,困了累了就不想别人打扰,不高兴了就想安安静静地呆着,你偏要这个时候去逗它,它能乐意吗?你不把它当狗看,它就比人还灵……”妈妈边说着边去找剪刀。看着被我唬到院子的阿利,在秋日的微风中,在树影斑驳的阳光下,伏卧在柴草上,悻悻地把头轻放在两只伸直的前爪上,眼睛直看着我.。树影婆娑下,妈妈静静地蹲下身,抚摸着阿利的头和背,阿利温和的眼中满溢着愧疚、委屈与感激。
最终,还是在妈妈的不忍下它头顶最漂亮的一小撮油亮的毛发被轻轻剪掉。妈妈找来一张硬纸片,点火燃化。一瞬间,油亮的黑色毛发在红蓝色的火焰中迅速缩成一团,火焰越来越小,直到泯灭,白色的纸片上只留一团虚起的黑灰。妈妈用手指将黑灰捏成碎沫,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些轻放在留血的脚面,再用绷带缠上……
虽然,那时为阿利伤了我而心怀愤恨,然而却也不情愿地似懂非懂地去理解妈妈所说得话。如今方知,任何生命都有自己的情感,自然而然地尊重,不去违逆,就不会造成彼此的伤害。尽管伤害已有,但是,阿利带给我的快乐依然深深地藏匿在我的记忆深处。
每当忆起我生命中的过往,那曾经欢欣雀跃的,那曾经忧伤难过的,那曾经激动威武的,那曾经温和可善的一二样貌,真切的如在当前。之后相依过的狗狗,只因为总也无法忘却虎子和阿利的种种,所以家里便有了另一只黄如金的虎子和白如雪的阿利。
所有生命的遇见都不是永恒存在的,然而,黄如金的虎子和白如雪的阿利的存在,让我明白:再美好的今天总会成为明天记忆中的一部分,生命亦是如此,尚死犹存,不畏躯壳的分离。因为,虎子和阿利一直都在我生命的记忆里,永远未曾离去。
遇 见 (三)
秋日的风吹过,冬天的寒冷已来。生活中,总有一些事,让你领悟。只要山还在,海还在,记忆中的风景即使斑驳陆离,也依然会对每一个遇见生命的人用心吟唱……
那日,下车,驻足!
寒气迎面,刚转过身,只见被一条漂亮的绿色绳链牵引着的萨摩,如公主般惊艳地从眼前走过。也许是它欢欣的样子吸引了我,也许是它优雅的气质迷醉了我,只觉得自己喜从心生,乐不由己。伫立出神,朋友轻吹口哨,它抬头回望,迅速转身,向我奔来……那一刻,一种久违的熟悉瞬间定格,我仿佛看到了冬日麦地里奔跑的健硕的虎子,又似乎看见温柔而任我玩虐的活泼的阿利。它欢快地一跃而起,立起前爪,向我索抱,然后悠悠地围着我转圈,再抬头看看,似在问询什么,之后又把自己雪白而温暖的身体靠在我腿上,时不时地用头蹭来蹭去,再直起身,两爪环抱,伸出温润的舌头,并向众人微笑以示。
如此第一次,在街头当众被一个陌生者拥抱,并赠之以吻,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且狂喜不已。公主般高贵的它,给予我内心深处封存已久的情感以莫大的慰藉。融化了的冰冷,温情过的芳馨,翻涌着的回忆……
虎子、阿利……已逝去的伙伴,永远活着的灵魂。我相信!而且我一定相信,无论是在大街上为谋食而低头觅嗅的流浪者,还是晒着阳光慵懒地伏卧在门口的护家卫士,亦或是狂奔在田野乡间竖起耳朵聆听的异乡之客……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用它们所能够懂得的方式,告诉他们我内心缱绻着的万语千言。但是,我却真切的感知到,我所有想说得话他们都能懂得。也许,这就是一个身为人的生命最大的悲哀。
为此,我不禁感到真实并非肉眼可见的贫乏,生命生生不息,其中自有不可思议的伟力,而单凭这一点,活着,并且继续活着,并且能够在另一个生命的灵魂中永久的活着,是多么值得骄傲和敬畏啊!
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替换外形的生命轮回中,原来的自己是牛马,是猪狗,顷刻还要轮转成地上的蚂蚁、飞蚊。可以用什么方法认识自己内在的卑微呢?可以谦逊到认识自己的所有竟是如此短暂。不只是财富、权力、爱与恨,也是这会悲会喜的身体,这满是乐与忧的皮肉与骨骸啊!
爱无法被简化,每当这时,我仍然愿意用一句一句的诗,细细地织出我的思念;我仍然愿意回到画布前,一笔一笔,用最安静眷恋的心,重新创造出深藏在我心中你全部肉体与心灵上的完美。
今天的遇见,既有昨日,也有未来。遇见是每一个活在今天的人对过去的怀想、留念、敬重与感谢。然而,春天来了,春天使所有的花灿烂地开放。春天,使曾经已死去的一切复活。瓦雷里的《海滨墓园》的诗句与鸽子的啼啭,兰波的《地狱的季节》与盛放的梨花……
而我的愿望变得非常简单,我希望我居住的城市可以散步,可以沉思,可以使我安心地坐下来读书或晒太阳。
遇见,遇见;遇见。遇见?遇见!
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