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自己才华不够,不能做到让自己满意。
——张艺谋
《影》:张艺谋的黑与白
阿黛|文
我不仅是姜文的粉儿,我还是张艺谋的粉儿。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中国导演,所以下次肯定不会说我是哪个导演的粉儿了。
如果说姜文偏向于坚持自我,那么张艺谋则是更喜欢挑战自我。
张艺谋的电影,从《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菊豆》《活着》的对乡土中国的审视和畸形文化的批判,到《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用色彩和特技开启中国的大片时代,再到因为市场裹挟,完全倒向市场的《三枪拍案惊奇》,到与西方合作尝试中国“好莱坞”片的尝试之作《长城》,每一种选择都看到了时代的影响,更看到了张艺谋在电影路上求新求变跳出自我舒适区的自我选择。
这些电影不是每一部都是经典,但每一部都带有张艺谋的试探和凸显,或者说每一部都有其中一个点,让大家铭记。
《影》,也是如此。
创作背景
关于这部电影的来源,张艺谋在采访中曾说,是看完黑泽明的《影子武士》之后,想要拍一部关于替身的故事,恰好遇到了朱进的《三国﹒荆州》,于是在架空历史后,为观众呈现了一部关于影子的故事。
张艺谋的《影》讲述的是沛国大都督子虞,在与炎国战将杨苍一站之后受伤,于是启用自己的影子替身境州为自己行走朝堂和江湖,与各方权谋势力斡旋,最终却被影子逆袭,杀死正身的故事。与以往电影中,影子无名无份落魄收场的结局不同,张艺谋讲述了一个“没有真身,也有影子”的故事。
权利的游戏
看完电影之后,有很多人表示没有看懂。这一方面是因为电影的留白结局造成的,另一方面是因为张艺谋在讲述故事时运用了明暗线交叉的形式,然后通过开头和结尾中小艾的镜头,形成闭锁式的叙事模式,让人费解,但又意犹未尽。
《影》这部影片,无论是在时间控制还是叙述方式上,都运用了大量的留白。在我看来,似乎有一些舞台剧的痕迹,通过铺垫和冲突直接将故事推向高潮,至于发展过程,多有省略,让人思考。
我们不妨将电影中的人物进行分析。
从真身阶层来说,影片主要描写了沛国大都督子虞、主公沛良和炎国战将杨苍;
从替身阶层来说,他们的替身分别为境州、田战和鲁严;
从明线上来说,境州是子虞的替身,田战是子虞的心腹,鲁严是沛良的心腹;
从暗线上来说,田战是沛良的心腹,鲁严是杨苍的心腹。
看不懂,正是因为明暗交错,真假难辨。真身与替身在三方势力中相互斡旋争斗,让人有点眼花缭乱啊。尤其是,张艺谋将所有的爆发点放在影片结束前20分钟,各种人物结局不断反转,充满了戏剧性。
但这种戏剧性其实并不突兀,而是隐藏在日常对话和行为中,如果看影片,不妨多留意前面的对话细节之处。
有人说,张艺谋不会讲故事。我认为,见仁见智吧。
《影》的故事看起来并不复杂,但多少有些冰山理论的样貌。我们看到的是影片结尾处作为结果出现的一种戏剧化呈现,但看不到的恰恰是这“一角”之下故事本身的游走呈现。
至于影片结尾,作为开放式的结局,无疑也给观众留下了无尽的想象:
境州称王?
田战杀次境州称王?
沛良没死,死的是替身?
谁知道呢。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故事并没有结束,权谋并没有结束,生存的游戏更没有结束。
就像张艺谋在接受采访时,曾谈到影片中的战争场面时,如是说:
战争只是作为背景,虽然我们有战争戏,包括打这个气象战,雨战,又有沛伞,又有以柔克刚的概念,还训练了很多死囚,花了很多心思设计战争的流程,但是我们很短,这让大家好像没看够。可是我是有意的,就很短。因为我的重点不在这里,我还是想只把它放在背景上。所以你看整个电影,文戏占了很大篇幅,战争只是其中一角,我就有意这样处理。这是完成我自己的刻画人物,讲故事的心愿。
会不会讲故事,是观众的评判;怎么讲故事,是导演的选择。
水墨与古风
大概是因为摄影师出身,张艺谋非常注重在影片中渲染色彩。这一次,也不例外。
高饱和度的色调一直是张艺谋电影在色彩上的强烈风格。不管是艺术片《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还是商业片《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浓烈的色彩一直是张艺谋的美学符号,这一风格在古装片中更为明显。
然而,这一次,《影》背叛了张艺谋以往的色彩美学,选用了水墨画的形式。电影的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幅别具中国韵味的水墨画卷,留白写意的构图形式、飘逸出尘的人物形象,使得影片形成了肃杀内敛的美学风格。
影片着重塑造一种中国风的意境,除了色彩构图凸显了黑白水墨之外,在场景选择、人物服饰、动作设计、意象撷取、背景音乐方面也都试图凸显中国风。因此,所有的服装、道具、场景尽量呈现黑白化,最终达到中国水墨画的感觉。甚至,在武术动作中,都选用了讲究柔美和写意的女性身影。
在场景选择上,无论是幽闭的洞穴、险关隘口,还是沛良大殿里的面面屏风、荒野竹林,无不体现了张艺谋在布景上的考虑。其中屏风的设计非常惊艳,别具朦胧美,将整个故事框在了影子的灰度里,形成了一个明明很空旷,但却很逼仄的封闭空间,让人心生局促。
在人物的服饰选择上,无论是雨天的蓑衣,还是飘逸汉服,都符合中国风的追求。就蓑衣而言,古代常见,常用来暗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自我洒脱,然而放在影片中却别具肃杀效果。没有一个人,是自由洒脱的。而汉服在设计中,重点突出了飘逸柔软,配合风的到来,衣袂飘飘,人不动心动。衣服上的山水泼墨画,显然是为了迎合电影的水墨风格,自不必多说。
从意象选择上,古琴、竹子、伞、屏风、草书、雨水,莫不美轮美奂,寄寓了中国古典之美。但于我而言,这种美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美,非要说表达了什么阴阳八卦哲学,我倒没看出来。思想浅薄,看到了太极八卦图,但未从影片中体会到什么中国神秘而古老的哲学。也许张导是想表达黑白、正邪、刚柔、阴阳两端。但万物并非是非黑即白,水墨画的美不正是因为介于黑白之间的多层次晕染吗?
张艺谋曾说,《影》用水墨风来表达,这很符合我对于人性的见解和看法。人性的复杂,在于它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水墨一样,中间部分那个流动的晕染开的丰富层次,就是人内心中复杂的东西。
这一点,说不清是谁的败笔。
雨水,是我喜欢的。从叙事上来说,下雨推动了故事的发展,甚至是故事发生的必备条件。但是,雨水最美的地方在于彰显人物内心,渲染影片意境。毫不夸张地说,整部影片以雨戏为主。连绵不断的雨水,是暗自流泻的欲望,是阴郁的杀气,是滴滴答答的人心浮动,与影片中的水墨山水,相互映衬,浑然天成。除此之外,权谋争斗血腥杀戮和人心诡谲,在连绵的雨水下,更加击打人心,显得内敛克制,暗藏杀机。
再配上中国的古典乐器,古琴与箫,声声动人,且不嘈杂,不喧宾得主,音与色相得益彰。
总体来说,张艺谋的视听语言是很美的。相信很多人看到之后,都会有惊喜之感。从这方面来说,《影》无疑是成功的。
王朔曾说,张艺谋就是个搞装修的。我不以为然,形式和内容相得益彰是最好的结果,但并不妨碍有人尝试新的内容或新的形式;或者说,凸显某一种内容和凸显某一种形式,其本身作为尝试和探索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先锋派文学,它抛弃了过往写什么的问题,转而研究怎么写的问题,谁又能否定其存在的重要意义呢?
我是谁?
很显然,《影》讲述的是“草根逆袭”的故事,是平民在贵族的权利游戏中求生存的挣扎故事。在生存故事中,影片更强调了在生存夹缝中平民的应变和命运,以及遇见机会和抓住机会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要解答“我是谁”的问题。
无论是真身,还是影子,都需要明白我是谁。
于真身而言,“没有真身,何来影子?”
于影子而言,“没有真身,也有影子!”
对境州来说,我是谁,一直都很困扰他。在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都督,在内,他是谨小慎微被子虞奴役的无法掌控自我命运的替身。那他,究竟是子虞还是境州呢?还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呢?
他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扪心自问,曾经无数次在黑夜里求证自己是否还活着,为什么活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小艾,是境州城,是境州城里的瞎眼老母,让他有活下去的勇气。
但他是谁呢?他一直想要知道自己是谁,直到发现自己的母亲去世,他突然明白自己是棋子,但也可以是下棋的人。自己是影子,但也可以是没有真身的影子。于是,在影片结尾,境州杀死了真身,影子成为真身,获得了身份,获得了自由。然而,非常讽刺的是,摆脱了醉心于征伐和权谋的子虞之后,境州却在无形中带上了子虞的影子。
境州,是子虞的影子。子虞,又何尝不是境州的影子呢?
对于真身来说,他们又是否知道自己是谁呢?就像子虞,他以为能掌控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我,怀疑境州,怀疑小艾。那些自信背后的不自信,可控背后的不可控,是否也是他的影子呢?
就像沛良,除了田战之外,装疯卖傻之后的心机城府,冷漠无情背后的几许温情,是否是他的影子呢?
每一个真身,都不是完整的自我。
余话
张艺谋说,《影》从故事结构上看很像一个莎士比亚大悲剧,它需要演员有扎实的功力和表演的能力,所以我们当时就定了这个标准,要戏好的,台词要字正腔圆。所以这样定了这个标准之后,就选了这些演员。
但有些遗憾的是,有些情节和场景处理类似于舞台剧,因此在人物表现上凸显了肢体和表情,略带夸张,不利于演员的演技体现,在人物塑造上也欠缺一点流畅性。两个版本的邓超,的确让人看到了拍戏的辛苦和敬业,演技也可圈可点。但炸裂之说,不太走心。其他人的演技,无论是王千源、孙俪、郑恺,还是关晓彤、吴磊,个人觉得没有不妥,但也没有惊艳。大概跟影片的叙事方式有关。(仅针对本电影而已,个人观点,如果伤害了你的爱豆,不喜勿喷)
张艺谋说:我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同时基础也还不错,不怕折翼。
既然如此,我愿意静待时光,看老谋子的每一次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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