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妞很精，村里人都这么说；四妞是个葫芦冰，她爹娘却这么说。
四妞小时候就是个娃娃头儿，只要和她玩儿的小孩儿都得听她的。小时候去地里薅草，她最悠闲；回家时，她的草却最多。扛回家是很累的，却总有小子乐意替她扛，她就在一边儿指挥着，谁这一段路扛，谁那一段路扛。
四妞点子还多。有一次回来路上有个小孩儿拾了两毛钱，四妞也想要，不直接要，却说那钱是死人丢的。那小孩儿害怕了，就扔了，待他走远，四妞再捡起来，买几块儿糖，分给其他人一些，自己的最多。
四妞脑瓜儿转得快，会办事儿。二妞的大巴司机来说二妞的事儿，总是和四妞说一阵子。后来三妞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四歪和四妞了，大巴司机还是只找四妞说事儿。再后来，四歪去看变压器了，那个小院儿只剩下四妞自己，他的大巴司机姐夫还是来找四妞说二妞的事儿。
大巴司机来的越发勤了！村里人都知道，起初还只是白天来，后来连晚上也来了。那大巴往胡同一站，很是晃眼。起初大家都认为他晚上来说完事就走了，因为第二天起得早的人也没见大巴。可后来，村里人看见他是先天晚上来，第二天早上还没走。四歪去地里看变压器了，家里就四妞一个人。
村里的年轻人都说，这大巴司机是见过世面的，会说话。传说在屋外偷听他们，四妞家的屋是透明的，还能看见里面。那司机从后面抱着四妞，把她拖到镜子前，质问四妞怎么还爱着别人？四妞跺脚发誓连说没有，那司机指着镜里，那不是吗？年轻人都说，人家那才叫谈情说爱呢，没事儿多去学两招儿。
大歪几个是分开家过的，本不太关心老家的事儿。时间长了也难免起疑心。有一次大歪几个见大巴车又站在那儿，就去家里看看，结果撞了个正着，大巴司机衣服都没穿好就从家里跑出来了，边跑边扣扣子，跳上车，一踩油门儿就跑了。去看的人说，挨打了。
大巴司机不来了，四妞院里又平静了。可有人说那司机还是来的，是分季节来。比如说秋天玉米一人高的时候来的最勤，几乎天天来，为啥？他不开大巴了，换成骑摩托车了，地里玉米高，先到地里把摩托车藏好，再步行去家里。村里人都知道，就瞒着大歪兄弟呢。冬天也来，地里麦苗小，没法藏，摩托车就不骑了，全程都步行。有人还见过他半夜叫四妞的门呢。
还有想吃腥的人，专操这些心，有的还拿这和四妞拉上关系了。就是大巴司机前脚才走，还能看见背影时，叫四妞的门，指指大巴司机的背影，问这事咋办。四妞不含糊，也让那人进门。时间久了，一环扣一环，谁想吃腥都能过把瘾。村里人都给四妞起了个外号，叫多姑娘。不知道是姊妹多，还是看《红楼梦》看的，反正这样叫着，四妞也长成村里的名花儿了。上手的人都说四妞一粘身就软，难怪大巴司机那么上瘾，也难怪人家叫她多姑娘。
走夜路多了，总会见鬼的。四妞不是见鬼了，是见喜了。二妞在家怀孕就够丢人了，现在又出了个四妞，还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没爹娘了，哥哥们又不待见，像扫垃圾一样把四妞嫁给了村里一个瘸子。
四妞长得齐整，人见人爱，瘸子也喜欢。瘸子脑子也有点儿瘸，曾对他娘说，晚上总觉得被窝儿里腿多。瘸子他娘精明，有她站在瘸子那边儿，就足以平衡瘸子和四妞的关系。
四妞进门没半年就生了个闺女，瘸子一家不嫌弃，都亲。闺女她婆婆照顾，四妞照样可以打扮得花儿一样。街上流行广场舞，每天吃过晚饭，四妞就画好妆到村委大院儿跳广场舞，舞场上四妞是女皇，很显眼。看广场舞的人很多，据说一大半都是为了看四妞。
四妞嫁给一个瘸子，她是看不眼里的；其实很多人也看不眼里，也知道四妞看不眼里，所以阻挡不了有些人对四妞的馋。他们都觉得那只是个瘸子，即使有情况，跑也来得及。可惜很多偷腥的人都算错了，那个瘸子是不碍事，可瘸子他娘是会掐会算的，特有捉奸捉双的本领。第一次捉奸是在家里，那人没敢跑，直接就承认了，最后选择了私了，给四妞家几千块钱。那年头，几千块钱可以派大用场的。那次捉奸可真只是拉了序幕，以后瘸子他娘经常能捉奸，也全是私了，交钱就算完事儿。没几年，瘸子家开了饭店，还开了干菜店。四妞不管生意，就图吃喝，全由瘸子两个妹妹和妹夫打理。四妞也不计较，整天吃了饭店吃零食，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四妞是不用为生活发愁的。人家都说四妞有本事，挣下了这偌大的家业；还说瘸子一家都是靠四妞养活的，他们一家该供着四妞才对……可在家里，只要有她婆婆那根平衡木在，四妞和瘸子就是平等的，四妞还得乖乖的做瘸子的媳妇儿。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四妞就是有缝了。四妞经常被抓，反正就那样，她都习以为常了，村里人也都见怪不怪了。四妞的情人数不清，其中有一个卖农药的对四妞最铁心，曾为四妞还和大巴司机打过呢，和四妞就是公开的。村里老人都说，这可是玩火呀……
那年夏天正午休，忽听见四妞家传出凄厉的惨叫，后来警车就来了。四妞家出人命了，公安局封了现场，带走了四妞。后来村里人说，那卖农药的去找四妞，被四妞杀了，杀了之后四妞报案自首了。
四妞是在家里杀的人，属于正当防卫。四妞说那人闯入她家要非礼她，就把他杀了……见过现场的人说，那人倒在院子里，一摊血；四妞身上也溅了一身血……后来村里人都说，即使要非礼四妞，可能在院子里吗？大白天的。更何况，那人长得人高马大，四妞怎么能杀得了他？他杀了四妞还差不多。还有细心人说，那天还看见瘸子的两个妹夫都在家里，公安局调查的时候没敢露面儿……是四妞想杀他吗？还是有人想让四妞杀他……卖农药的那家就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以前因为四妞也没少生气，人都死了，觉得上诉也没用，赔了些钱就算了。后来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那家的院子，也荒了。
四妞改造了八年，再回来已像换了个人儿，铅华洗尽，四妞再没了以前的风姿了，连看人的眼神儿都低调了。再眼馋的男人也都不敢去找四妞了，更何况在家里还有老婆给提着醒儿呢：如果想玩儿火，就去找四妞……他们心里也有数，怕再有卖农药的下场。四妞门前清净多了。
四妞不喜欢跳广场舞了，改成去村头的小酒馆喝小酒了。有时喝得醉眼迷离，旁边有人开玩笑：四妞，有多少男人玩过你呀？四妞乜斜着眼：不对，是我玩过多少男人。这世道，谁玩了谁还不一定呢……村里妇女都骂四妞，还不如二妞，二妞还不吃窝边草……老人都说，那时候四妞还小，都是大巴司机给沾坏的……
四妞迅速老了，村里人都说自作的。她的婆婆死了，儿女也都长大了，但不待见她，她只和瘸子单过。不知是不是年轻时吃了亏还是怎么，四妞也瘸了，还七条腿，每走一步，都要拄拐杖，再拉个板凳。瘸子虽憨，却会做饭，每顿饭做好了都给四妞端上，还像养花儿一样养着她。
印象中的四妞总是在地里摔花生。人家的花生都收完了，地里都不大见人了，唯独她家的秧儿和花生还是一堆儿。中午，瘸子回家做饭，做好了带到地里。她在花生堆边儿坐着，应该是很寂寞，见有小孩子路过就叫来说话，总给小孩儿讲带粗话的故事，大人都怕污染小孩儿，总告诫他们说四妞是个疯婆子……枯草一样的白发，弯腰驼背的，一走路还拄着个拐杖，拉个板凳，谁也不会想到当年村花儿多姑娘今天竟是这个样儿……还有那些年吃过腥的年轻人，如今也都是白胡子一大把了，儿孙绕膝，走路也要拄拐杖了，不知想起当年的事可会脸红……
那年回老家赶会，村头不好走，人多；就走村后面那条路，远远看见地里有一个新坟，还插着花圈，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到家闲聊，才知道那是四妞的坟。村头的会正热闹着，还搭着戏台唱大戏呢；而村后的坟地，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