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隔壁搬来一新住户,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那天出来倒垃圾,她端着豆浆跟我迎面撞来,我一边躲开,一边连声道歉。
啊呀,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咦?你也是刚起来啊?
我摸摸乱糟糟的短发,不好意思地哼了一下,
昨晚药吃多了,没起得来。
哦,呵呵呵呵呵......
我还没问小姑娘笑什么,人家已经哼着歌回房间了。
妈蛋,她该不是以为我吸大麻的吧?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脑袋一片浆糊,国庆长假是什么鬼?该上学该上班的妖孽们怎么还不各自归位?!
二
时间久了,我发现,小姑娘的生活节奏跟我很相似。
凌晨三四点了还能听到隔壁有响动,或者亮着一盏灯,在所有人起床洗漱乒乒乓乓出门的时候,她和我一样,陷入死寂当中。
接近下午两点的时候,我们各自出门吃东西,偶尔撞到了,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不同的是,她神清气爽,穿得像永远不会过去的春天似的娇嫩。
而我,算了,还是不提我吧。
三
有一次我坐在港式茶餐厅吃东西,忽然有人捧着饭碗坐下来,一抬头,是那只小姑娘。她笑眼盈盈地望着我,整得我一脑门子大写问号。
姐姐也是做那个工作的吧?
啊,哪个工作?
我忙着往嘴里塞东西,没心思搭理她。拜托,很饿好不好?你妈没教过你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吗?
姐姐装傻了,你少吃点,会没客人的!
我一口饭喷出来,好了,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了。小姑娘嫌弃地往边上挪,抽了张纸巾给我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脸皮这么薄怎么出来做?
我眯着眼睛打量她,大着胆子估计,也就十五岁的样子,大眼睛水濛濛的,嫣红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如果不是这抹笑,分明还是个带着奶气的小孩子嘛!
我擦擦嘴,回她:
嗯,我也是出来卖的,
只不过卖的东西可能跟你不一样。
当然,本质上差不多,
人家让我撅着屁股,我也不敢躺着。
我是文字妓。
小姑娘到了我房间,翻着成叠的书啧啧赞叹:真是了不得,我从小看到书就头疼,你居然还能写这么多。
我白了她一眼,那你现在还头疼吗?
四
这只小姑娘,成了我这为数不多的常客。
她把我房间当成自己地盘,还放了一只加菲猫的抱枕过来,说是跟我的布偶作伴。
她说她叫小艾,我才不管是不是真名,每次叫她,都是哎哎哎地乱唤。
小艾工作的时间跟我差不多,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她就要开始梳妆打扮了。她的妆很心机,走出来就像一只大号娃娃,笑起来明眸皓齿,像忽然照进黑房子的一抹阳光。
“我去卖初夜啦!”她笑嘻嘻地在我门外拍两声,噼里啪啦地走了。
屋里,我把键盘敲的噼叭响。
小艾每次接客,都是“大哥”电话跟她联络,手机一响,她就打住跟我的扯淡闲聊,进入备战状态。
“大哥”会把酒店或者小区房号告诉她,她打车过去,大哥在外边守着,一个小时左右就催她出来。她把收到的钱悉数交给“大哥”,会得到几百块钱的收入,大概,不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吧!
因为年幼,所以她每次装扮成第一次。
这样价格就高很多,相差十多倍呢!
五
我学生物的时候,书上说会出血的啊,那那你怎么办?
小艾笑得花枝乱颤,瞧你,脸皮比处女膜还薄!这些男人想要看血,我就弄点血给他们呗!
她说费那么多劲儿做处女膜修复的才是傻子!
早之前她们是把浸了鲢鱼血的棉花絮塞在下面,或者准备一个新鲜的鸡心,往床上一放,屁股坐下去,完美的初夜血印就有了。
现在,有一种初夜丸子,事先准备好在身上,一掐就破,外壳是透明的会跟着融化。
当然了,现在的男人越来越精,尤其是老手,才不会把出血当作唯一的标准。
她把我扑倒在床上,用手去扯我的衣服,掰我的腿,我赶紧缩成一团,小艾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呐,你现在的表情就比较像处。
我一巴掌把她糊下来,什么鬼东西。
小艾趴在那,低头半饷不说话,我想怕是刚刚手劲太大,伤到了人,我这个莽夫哟!小艾抬起头,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幽幽地看着我,我的心一下收紧了!
大大哥......我......我是第一次,您轻点......
我我轻你大爷!
六
小艾还差四个月,就满十五岁了,她做这行,三年多了。
我以为她是个孤儿,被坏人误入歧途,要不就是家里贫困,有嗷嗷待哺的弟妹,或者父母病重或者有个嗜赌成性的父亲,或者有个风流成性不管家事的母亲......
然而都不是,小艾父母健在,没有离婚,也没有剥夺她求学的机会。
是我自己讨厌上学,刚上初中就开始逃课,后来干脆不想上了!
她出来打工,年纪小没学历,只能做一些很低端的工作,因为长得漂亮,被人占便宜的事儿就多了。
小艾想,
怎么摸都是摸,干嘛不让人给点钱?
后来她认识了现在的“大哥”,就再也没换过工作。
小艾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染指甲,她说现在的男人喜欢清纯一点的女孩。她喜欢吃冰淇淋,有时候一口气吃五个,吃到拉肚子,过来拍我的门找药吃。
如果不是晚上鬼魅似的身影从我窗边飘过,我觉得她跟其他中学生没什么两样,笑容里一样干干净净的。
七
我是个好奇的人,但是很多事我没法开口问,比起伤人自尊,我更怕自己的偏见。小艾没有朋友,至少这么长时间来,我只见过送外卖的去她家。
不工作的时候,她总喜欢腻在我房间里,她说要沾点书卷气,卖得价高。
你们编书的就跟太监写高潮是什么感受一样,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小艾一边吃薯片,一边拿iPad看电视剧,她说话的时候喜欢用四个字的词,觉得这样比较有学问。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吗?一边把被她掉地满地的长头发捡起来。
电视里边那些小姐们,总是一副心里流泪面上笑的模样被男人蹂躏,其实压根不是那回事儿呢!男人们以为自己在蹂躏一个少不更事的处女,以为自己在征服这个世界,在调教这个社会,其实......
屁呢!我觉得我才是那个蹂躏男人的角色,我在蹂躏他的虚荣心,在蹂躏他的情欲,在蹂躏他的无知!
我大吃一惊,被小艾的话折服了,这是一个心里多冷静的女人才说得出的话?
小艾见我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说,啊呀把你床上掉一被子薯片渣了,真抱歉呀!然后年轻的腰肢一扭,风一般从我身边掠过,在我发怒前跑回自己房间了,她知道我有点小洁癖。
八
我知道小艾喜欢跟我说话的原因,无非就是我的不多问,虽然我们的生活不见得有什么差别。有时候她接完客人回来,还会带一份宵夜回来,敲敲我的门,放边上就进屋了。
她有个习惯,每次接客前后,都要去理发店洗个头,吹出漂亮的造型来。有时候还拉上我,陪她一起洗头按摩,我看得出那个脸皮白净的造型师喜欢她,每次接触到小艾甜甜的笑容,他就先躲开视线偏开头去。
我打趣小艾,你的笑容跟任何男人较量,成绩都是A+啊,数博数胜,岂止是数胜,简直是速胜!无往不利!
小艾往我耳朵边上吹气,软糯糯地说:那姐姐觉得呢?
妈蛋,我骨头都酥了好吗?
她的乐趣和骄傲,来自对男人的鄙视。
当一个男人越是被她的青春美貌打动时,她内心就越是鄙视他们。
她说:我享受男人为我情迷意乱的模样,就跟我看不起他们一样。
说完这个话,她摆摆手示意我别出声,用稚嫩地声音给一个男人发语音:
哥哥,最近要考试呢!人家还没准备好,想买一个......
九
后来,小艾就不见了。
她整整一个星期没出现,我知道她有五六个号码,有些号码甚至只用一次就扔掉了。可是她留给我的那个号码是唯一不用来跟男人联系的。我去拍她的门,拍她窗户,没人回应。
找房东开了门。床头还放着半包薯片,冰箱里冻着她喜欢的冰淇淋,水手服裙子挂在衣橱里。
她没有出远门啊。
算了算了,不过是一个小姐罢了!
我摇摇头,像是在驱赶一些可怕的念头,可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把从她房间里摸出来的手机上,找到了“大哥”的电话。
我去了“大哥”那边,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聚在客厅里面抽烟打牌,一个年级稍长的女人走过来拦住我,是你吗?
我点点头,她伸手就把我衣服扒开,用手捏住我的乳头,说,颜色还不错,今天给你安排一个大学教授,人家好你这口的!
不不不,误会了,我找小艾,我是小艾的朋友。我一边推开她的手,一边惊恐地往门边上退。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白衣服少女从门口进来,女人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我,说,妈的没事过来这干嘛!
我在里间找到小艾。
她躺在床上,面如死灰。
“大哥”坐在旁边,斜了我一眼:把身份证拿过来!
我递给他,拍完照,收起来,说,我是小艾的姐们,我不会多嘴的!
他站起身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压低嗓门:你老家还有人吧?有没有人都给我留心点!
说完,他出去了,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我把新买的薯片放在桌子上,说,小艾这是你喜欢的蕃茄味。
小艾张张嘴,没说话,笑了,虚弱的脸上褪去所有的玩世不恭,像个真正的孩子。
这是经常的事了,你别担心。
漏了一次,就中奖了,大哥生气了。
可是我不喜欢吃药,吃药会发胖呢!
姐姐,你也要离开这了吗?
你别哭啊,我真的没事啊......
十
我把零食往她床上一扔,走出去了。
罢罢罢,我又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患难之交亲生姐姐,你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关我什么事呢?
你以为你玩弄了这个世界,玩弄了所有的男人,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趣,被生活玩弄而已!
滚吧滚吧,不过是一段萍水相逢!
我热泪滚滚,把那些过往的片段和话语,冲得干干净净。
姐姐,我真羡慕你!
姐姐,我可不可以喜欢你?
姐姐,我好喜欢你。
姐姐......
小艾,希望你以后的人生不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