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髻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
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遗犀还解辟寒无。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却无不在枷锁之中。”从青涩走向成熟,最难逃开的就是爱情的羁绊。虽然爱情给自由套上了枷锁,但是如果没有爱情,自由也就无家可归。
很多人懂得寂寞为何物,多是从沾染了爱情开始。
少女易安就像清影照水的红莲,清高之外又有灼灼的烂漫与多情。她一登场,就不是一个行不露足、笑不露齿的贵族闺秀,也不是矜持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傲佳人,她就和邻家调皮的女孩一样,娇羞可人又活泼率真。她的早期少女词抒发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和感受,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珍惜、对自然的向往,语调清新,不加雕饰。
她应该特别想做一个行云流水般,遵从己心的人,出生于文化氛围浓郁,且相对宽松开明的士大夫家庭,这让她避免了世俗的过多束缚,想夏天的风一样奔放而自由。
历史上有很多著名才女少女时期都不及李清照幸福。远些的如唐朝的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政治牵累随母亲配没掖庭,自懂事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近些的如明目的秦淮八艳,自幼沦落烟花历尽风尘,;再近一些的如民国的萧红,过早承担起沉重的责任,为反抗家庭的专制离家出走,痛苦的陷在世俗和反抗的夹缝里。
然而,就是这个有简单且纯粹幸福的李清照,也生出了莫名的惆怅。她的愁绪很轻,像春天的柳絮,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压抑,但又不能忽视,因为那些毛茸茸软绵绵的小东西,总能寻到机会落在耳边,落入脖颈,骚动心头,一如少女那青涩的懵懂。
“髻子伤春慵更梳”,少女15岁之后要行及笄之礼,梳髻发,明明是因为心有牵挂才懒得梳洗打扮,却要把这慵懒的源头怪到“伤春”之上,这是少女耍赖式的狡黠,灵动可爱,让人想要无奈的叹息,又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院子里,晚风吹得落梅簌簌,夜空中云来月往,室内瑞脑生香,缭绕着流苏掩映的红缨斗帐。夜凉如水,心切夜凉。景是落寞的,情是疏淡的,首句中的“懒”字是行动之慵懒,更是心境之寂寥。由近及远、由人及物、情境相应,这是她作为词人细细打磨出的技巧;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这是她作为女子对自己敏感丰富的内心的描摹。
这首《浣溪沙》里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却也难以掩饰词人的孤单和寂寞。没有像故事里一样的包袱可抖,只有淡淡的情绪弥散其间,让人看得到却猜不透。
这种微妙的情怀,让人想起来梁羽生在《冰河洗剑录》里的一句话: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年情怀总是诗。少男少女那如诗一样热烈又羞涩的情怀,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在这个春天,无意中窥见了爱情的一角?
或许,只是感受到了心灵的悸动,却不知道这种烦恼和躁动是从何而来,又要如何消解。这时的李清照,不懂爱情,却遇到了爱情。她虽然比别家的小姐自由,能游湖、能饮酒、能写诗、但在感情上,她的自由是有限的。
少女易安到了人生中的花季,大概已有媒人络绎登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爽利的女子也会掩口轻笑,嘴角含羞;羞涩的笑容下,大抵还有一颗好奇且不安的心。没准儿易安曾藏在帘后,惴惴的偷听媒人与父母的谈话;又或许曾有丫鬟摒着笑意,半邀功半戏谑与她耳语过谁家公子的风采。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中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这是易安写于同时期的作品,用的还是《浣溪沙》的词牌,词旨与前一首也大致相同,词人独自困在深闺里,想饮酒,却无人和她对饮,想沉醉解忧未料愁绪已浓。不知何处的钟被晚风冲撞,浑厚的声音透过夜色,杳杳传来。这样的夜晚,自是难以成眠。
深闺寂寞,梦也不成,醉也不成。似乎有满腹心事,但又不知症结所在,瑞脑香即将燃尽,词人钗小髻松、辗转反侧还是没能睡着,只能空对烛火,看着灯花哔哔剥剥的跳动,来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未动情,先动心。心无处安放,就生成了寂寞。
这时的易安其实还不懂爱情,尝过爱情滋味的人才会有天堂地狱般的悲喜,她的愁是淡淡的,却不肤浅,就像美酒不一定浓烈,好茶不一定味苦,越是来自肺腑的感情,表达出来可能就越是平淡。
有一句话这样说:“有没有爱情,站在我面前你就知道了。”这句话多半出自男人之口,我们不难想象他温柔诱哄的语气里那势在必得的自信;倘若是女子说的,定然是个现代的女子,古代深闺里未嫁的女儿,谁有这么大的勇气向爱情招手?
她们的爱情,纵使来了也多半藏着,藏得久了,就会酿成带着诗意的美酒。这一坛女儿红,只有等到凤冠霞被上了身,才能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