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

        透过二楼的老式玻璃窗，木头窗框散布着斑驳褪色的红漆，这房子有些年头了。

      午后阳光正好，伴随着微风的轻抚，窗外的梧桐树叶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像是一群有着曼妙舞姿的少女踏着欢快的舞步翩翩起舞。

      此刻的我，斜倚窗前，望着对面街角的店铺愣神，一家叫“原野花房”的花店。

      “哔……”

      热水壶的蜂鸣声把我思绪拉回房间内。

      “不喝了吧！”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点了根烟，喃喃自语。

      一个人喝茶确实没多大意思，所以我把茶具清理了下。翻了会手机，随意浏览了下这两天的新闻，天下似乎一片太平。

      或许是天气太好的原因，又或许因为最近总是失眠，阵阵倦意袭来。熄灭烟，拉上窗帘，极不情愿的躺上了床，我总觉得周天适合做的事情太多，就是不太适合睡觉。

费九

        “咚、咚、咚”…

      刚睡着，就被这敲门声吵醒，我有点不耐烦的揉了揉眼睛，不太愿意搭理。

      “咚、咚”…

      “谁啊？”终于不耐烦的我彻底清醒。

      “阿哲啊，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哦，费叔，怎么了？”原来是房东费叔。

      “阿哲，你中午有事吗，帮你费叔去接下小青吧？”

        小青名叫费青，费叔费九的儿子，差不多算是老来得子，疼爱有加。第一次听到费青这名字，实在忍不住大笑，但是出于对费叔的尊重，便用力把这笑从脸上憋回了肚里。

        费青上小学四年级，从长相到性格都像极了他这五十多岁的老爸，在学校是个孩子王，老师三天两头请家长，费青也因此总是带个棉垫子去学校上课，因为总是被费九揍得屁股开花，同学便给他取外号“废屁股”，大概就是恶性循环吧，嘲笑他的同学又总是被他报复，然后就等着请家长，如此往复…

        每个周天，费青都会在离家两站地的兴趣班学象棋，两节课的时间。

        “费叔，您是不是又跟人打牌呢？”我打开房门，没好气的问道。

        “我这不手气正好嘛，晚上一块喝点？哈哈哈哈…”费叔挤眉弄眼的对我讨好似的笑着…

        这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圆滚滚的肚子一抖一抖，像是蓄势待发马上起飞的大气球，眉眼凑一块活像一尊弥勒佛。

        别看费九慈眉善目，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打打杀杀的。被仇家追杀时，敌方老大要费九的整条手臂，所幸当时帮会里的大哥是费婶他爸袁老爷子，才只被切了左手小姆指，费九并不是真名，而是费九指的意思。

        “好啊，晚上锦姨要收拾你可不许怨我哦，那我洗把脸就去接小青。”我邪邪的笑了笑。

        “不…会，我收拾她…还差不多。”费叔把这个“不”和“她”字发音拉的特别长，中间还拐了好几个弯。似乎更邪恶的笑了笑，一双小眼睛已经眯成了两个一字。

        “我感觉咱俩说的收拾不是一回事啊，哈哈哈哈…”我大笑。

        “你小子还嫩，记住喽，只有你费叔收拾别人的份。”肥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脑袋，然后硕大的屁股一扭一扭转身下楼了，嘴里还哼着听不出啥戏的曲子。

玉山

        深秋的玉山，虽然阳光格外暖和，但骑着小摩托的我还是感觉凉飕飕的。我右手扶住车把手，左手把上衣拉链拉到最高处，用牙齿咬住拉链头，让秋风尽可能少的灌到衣服里面，两唇张开，牙关紧咬，感觉自己是个傻子，心想早知道这么冷就开费叔的那辆破桑塔纳来了。

        不过，玉山城区的风景真是太美了。三面环山，桃花溪穿城而过，溪水倒映着两侧不高的建筑物和沿溪而种的法国梧桐。风起时，溪水波光粼粼，零零散散的树叶缓缓顺溪而下。将军桥和龙门桥以及花溪桥横跨于桃花溪之上，将军桥位于另外两座桥的中间，因年代久远，仅供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行。

        溪对岸有条铁轨，玉山站依山而建，小城人口不多，所以客运列车偏少，运送木材、煤炭等货运列车居多。

        老城区大多数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式筒子楼，这些没怎么规划好的小区内，窄窄的水泥路和随意种植的树木穿插期间。楼房边上三三两两的停着小汽车，各种档次的都有。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拿着烟斗的大爷和遛狗的大妈，以及树下石凳上斗棋的小屁孩。这些组合方式并不突兀，反倒一片祥和，我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

费青

        “叮、叮、叮、叮…”

        穿过将军桥，火车道口传来的铃声不绝于耳，同时传来火车巨响的汽笛声。过了将军桥，再骑两个路口就到了火车道口。停下车，我双手使劲搓了搓，然后再往脸上捂了捂，对着后视镜看了眼自己的脸，发现被风吹得有点发红。突然放下拉链头后，感觉牙龈阵阵发酸，心想晚上应该不能陪费叔喝酒了吧。

        到了费青的兴趣班后，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几分钟应该就出来了，我坐在车上无聊的翻着手机。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 噢 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像是给我 噢 赞扬…”

        身后传来这小兔崽子的歌声，崔健的《花房姑娘》，稚嫩的声音透着一丝戏虐，笑到跑调的样子真的很欠打…

        我双臂撑在车把手上，身体前倾，回过头盯着费青一直冷笑，我就想看他唱到什么时候结束。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哈哈哈哈哈”费青左手捂在胸前，右手食指指向晓园社区的方向，唱完后哈哈大笑。

        费青嘲笑我的理由是我喜欢她姐，原野花房的袁野。

        我笑着下车假装要踹他，他左躲右闪的贱贱的说“诶，踢不着…”

        “你还回不回家了，想自己走回去是吧？”我依然笑着问他。

        “我家九爷呢，肯定又在打牌对吧？”费青收起了笑容，抬头眯眼看着我，像极了他爸的小眼睛。

        “一会你回家自己问他吧。”然后拿了个黑色头盔给他。

        费青接过头盔往头上一扣，我帮他把头盔带子整理了下，然后先转身上车，费青130斤的身体随后往小摩托上一压，圆鼓鼓的肚子居然把我挤到坐椅尖尖上，我稍微使劲往回挤了挤，费青哭丧着脸大喊“邱哲哥，你轻点，屎快被挤出来了。”

        “那就拉裤兜里好了，哈哈哈哈哈…”随后加着油门往回走。

        我嘱咐费青  “坐稳了！”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身后又传来这家伙欠扁的声音，两手还夸张的做着飞翔的动作…

袁锦

        把费青送回家后，骑车的手冻的有点僵，我坐在暖气片前漫不经心的烤着有点发红的双手。

        费婶笑着向我道谢“阿哲，真是麻烦你了，你费叔一天到晚也不顾家，回头我好好说道说道，没他这样当爹的。”

        “锦姨，您可太见外了，这两年你们把我当自己孩子一样照顾，小青也就是我弟弟，所以接他也是我该做的。”

        袁锦是袁老爷子的小女儿，掌上明珠，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袁老爷子当年是玉山的风云人物，娶的媳妇是当时玉山名媛李慧慧，人如其名，秀外慧中。袁锦和她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费九他爸年轻时在袁老爷子家做管家，后因病早早去世，留下八岁的费九。袁老爷子仗义，将费九视如己出，把他与年龄相仿的袁锦一块送进了学校，从此两人形同兄妹，出双入对，算是青梅竹马。

        八十年代末，袁家家道中落，袁锦和费九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此时的费九已圆头大耳，体型彪悍。而袁锦却似出水芙蓉，娇小玲珑。虽说袁老爷子想把袁锦嫁个好人家，可耐不住袁锦对费九的日久生情，两人早已情愫暗生。袁老爷子膝下无子，便把费九和袁锦叫到身边，拉着他俩的手说：“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对锦儿的，所以把锦儿托付给你，但是以后小孩还是我袁家的，要跟我姓袁。”

        费九做了倒插门女婿，91年袁家生了个女儿，取名袁野。

袁野

        这个世界总会有些人和你一见如故，袁野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像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妹妹那么亲切。

        初见袁野，是我刚租到费叔家一个月左右。

        盛夏的某个傍晚，袁野拖着行李箱，走到我们居住的这栋楼下，大喊“爸，我回来了，快下楼帮我拎下。”

        正在阳台晾衣服的我赶紧放下衣架，穿着拖鞋下楼帮忙。

        “你好，小野是吧？我来帮你拎上楼吧。”我用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笑着明知故问。

        袁野看着疾跑下楼的我，笑着说“您好啊！没关系的，我让我爸帮忙就好，谢了！”

        她应该是听说了她们家新来的这个住客。

        袁野在邻省读大三，因为玉山车次特别少，所以每次寒暑假到家都到傍晚。

        没好意思仔细打量，身材娇小，扎着马尾辫，瓜子脸，大眼睛戴着黑框近视镜，白静的侧脸两颗青春痘显得有点突兀。灰白色长裙搭配一双帆布鞋，学生气十足。

        “您叫邱哲对吧？听我妈跟我提起过您。”袁野轻声细语的问道，像是自言自语。

        我抽出插在沙滩裤口袋的右手，接过行李箱杆。“对对，我叫邱哲，在玉山山庄上班，离这儿比较近。”说完我就帮他把箱子往楼上拎，以为只是些衣物，没想到特别沉，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书籍吧。

        袁野怕突然身体上的接触，迅速把手收回，倒也没再跟我推辞。

        爬到三楼后，我已浑身是汗，玉山的夏天还真是闷热，三面环山，风全挡在了山的另一边。

        “不好意思啊，真是麻烦您了！您帮我放楼梯口就好，谢了！”

        “没关系的，不用客气哦，叫我邱哲哥吧，小青也是这样称呼我的。”

        “哦，好啊，对了，邱哲哥，小青那臭小子没少给您捣乱吧？”

        我抹了下额头的汗，心口不一的笑着说道“没有没有，小青这孩子太可爱了，我挺喜欢他的，那我先下楼了哦。”说完转身下楼，心想，费青别被我抓住，不然我要踢烂他屁股，居然把我晾在阳台的内裤拿去套邻居家孩子头上。

        “嗯，谢谢邱哲哥。”

        回到房间，重新冲了个澡，把剩下的衣服继续晾完，想到费青，内裤还是晾房间吧。

邱哲

        我叫邱哲，来自南方小城云淡。小城三山三水三田，四季分明，温暖湿润，盛产茶叶，云淡高山绿茶享誉全国。这里也是鱼米之乡，云淡胖头鱼和大闸蟹也颇有名气。

        受环境熏陶，从小爱喝茶，小时候喝大杯绿茶。近几年，家乡走南闯北的人慢慢增多，功夫茶文化渐渐兴起，所以我也开始爱泡功夫茶。

        08年年末，不会读书的我选择了参军，老妈流着眼泪在车站跟我挥手告别。

        乘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终于把我们一群穿着绿军装的愣头青从南方拉到了北方。

        十二月的北方，冰天雪地，风似寒刀。

        下车后，我们被集合到候车室，军务部门的参谋开始分兵，我们这些人将被分往不同的部队。

        “下面我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在我右手边排好队，李杰、张叔华、黄兵…”军务参谋开始声音洪亮的点名。

        我心想当兵的果然不一样，特别是警卫部队的这些战士，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邱哲”终于到我了。

        “到”于是我也刻意提高了嗓门。

        随后我们十几个先点到名字的大头兵乘坐一辆运输车，一路颠簸，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从省城一路开到了玉山。

        我被分到了玉山城郊的一个野战部队，摸爬滚打了五年。

        退伍后，我回到了家乡，终日无所事事。后来跟一个远房表哥开始倒腾茶叶买卖，受13年金融危机影响，生意没什么起色，于是第二年，我又回到了玉山这个熟悉的地方。

黄兵

        玉山山庄位于城南，坐落于白龙山中段。山庄共二十三栋中式别墅建筑，呈阶梯式错落分布。视野开阔，向北可望桃花溪和对面的仙女峰。

        山庄早期为市属企业，主要用于接待官员政要和组织各种会议，不对外开放。后因国企改制，民企接盘，便放开营业。

        山庄董事长叫黄辉宏，因与黄灰红同音，外号“黄三色”，黄兵的亲叔。

        黄兵新兵连和我上下铺。刚到部队时一百八十斤，经过两个月魔鬼般的训练，体重骤减到一百三十几斤，以至于本来就偏大的作训服穿在黄兵身上像披了床军被一样。

        新兵班长张宝山的口头禅：合理的叫训练，不合理的叫磨练。我们就是在合理与不合理相结合的方式中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

        新兵集训结束后，由于黄兵体质偏差，被各个作战班排的班长嫌弃，身不由己被分配到了炊事班。

        黄兵家就在玉山市区，能在属地当兵，完全是因为他叔黄辉宏在当地的人脉关系。

        入伍三个月后，黄兵女友林乔乔曾去部队探望，俩人像是鹊桥相会，相拥而泣，完全不顾战友们羡慕的眼神。我心想林乔乔大概是因为黄兵终于瘦下来了喜极而泣吧，后来也确实证实了我的想法，乔乔说她是悲喜交加，终于见到了瘦版的黄兵，但也更心疼他这几个月吃下的苦。

        可好景不长，黄兵在炊事班待了一年后，身材像是恢复了出厂设置，变成了刚入伍时的模样。

        第二年，黄兵光荣退伍。

        临行前，团部操场上空回荡着《驼铃》哀伤的曲调，像是一枚重磅催泪弹。“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几辆白色的大巴车，两侧贴着“光荣退伍”四个红色大字，老兵们已再无军衔的冬装上大红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尤为鲜艳。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像平时直线加方块那样整齐，他们表达情绪的方式很直接，有的相拥而泣，有的跟车上的战友挥泪告别。

        此时的黄兵龇牙咧嘴，见人就笑，完全没有别离的忧伤，仿佛高音喇叭里的《驼铃》是个笑话。

        “你咋那么开心”我冲黄兵投去鄙夷的眼神。

        “什么？”高音喇叭和操场上乱七八糟的锣鼓声，让我们耳膜爆炸。

        我提高嗓门笑着大喊“你开心个啥？”

        “哎呀，终于可以回家了啊，哈哈哈哈哈”这孙子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

        我抱了抱他，在他耳边大声骂道“你他娘的就不能含蓄点吗，哈哈哈哈”

        “阿哲，我会回来看你的！保重！”黄兵终于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

        突然觉得眼中像是进了沙子，只是没有去揉。

        我使劲拍了拍黄兵的背，大声喊着“保重！”

        黄兵退伍后一直跟着他叔，在玉山山庄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虚职，主要工作就是陪黄辉宏应酬喝酒买单。

再到玉山

        “旅客朋友们，玉山站已经到站了，玉山站已经到站了，请您带好行李和随身物品……”随着列车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我拉着部队配发的超大行李箱，跟随零星松散几个旅客的队伍走出了玉山站。

        下雪了，站前广场一层薄薄的积雪，雪地上布满了杂乱无章的脚印。

        站在广场警务室边上，我哆哆嗦嗦的从烟盒里抽出了支烟，双手感觉不太听使唤。我一边点烟，一边不停踩着小碎步，“妈的，真冷！”我喃喃自语。

        打火机仿佛也不听使唤，我似乎有点不太耐烦，吹了吹打火机出气口，然后再敲了敲打火机机头，把出气阀调大。

        “啪嗒、啪嗒…”连续按压了好几次，终于把烟点燃。我狠狠的吸了口，眯缝着眼，让烟在肺部游走一圈，再从嘴和鼻子中慢慢呼出。虽然开通了动车，但七个钟头的车程真把我憋坏了。

        “兵子，我到站了。”太冷了，我一手插兜，一手打着电话，嘴里叼着烟的原因，含混不清的跟黄兵说话。

        “哦，我在停车场，你在什么位置，我过去找你。”听黄兵有些迷离的声音，想必应该是躺在车上睡觉。

        “我在警务室这，警灯一直闪着的，很好找。”我左右看了看，警务室应该是最显眼的地方了。

        几分钟后，一个大胖子拍了拍我后背。我回过头，黄兵龇牙咧嘴的对我笑着。这家伙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比以前更胖所以看上去显得更憨厚了。

        我们互相拥抱了下，此时的我和他一样，龇牙咧嘴的对他笑着。

晓园社区

        刚到玉山山庄，黄兵也不知道该给身无一技之长的我安排什么工作，就像来之前他在电话里对我说的“先来再说”，然后我就成了黄副主任的小跟班。

        黄兵在山庄单独给我弄了间客房，是他平时午休的房间，让我先暂时安顿在这，等工作稳定了再出去租房。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半年，我从小跟班变成了宴会厅主管，然后我开始筹划出去租房的事，一直占用黄兵的休息室心里挺过意不去。

        趁周末休息，我骑着小电摩，在房屋中介的引领下，来到了晓园社区。

        小区相对老旧，但却干净整洁，绿树成荫。大概十来栋楼，每栋只有六层。北面邻街，一楼主要是商铺。

        费叔家在二楼和三楼各有两套门对门的小两居，中间隔着楼梯，我租下了靠西侧的这间，后来我和费叔开玩笑说他应该姓房。

        出来签租赁合同的是锦姨，蕙质兰心是锦姨给我的第一印象。她对我提了个要求，希望我别把房子弄得乌烟瘴气就可以。

        第二天一早，黄兵开车帮我把我行李拉到晓园后，站在二楼阳台，戴了副墨镜像个风水先生似的指指点点，对这老房子不屑一顾的语气让站在隔壁阳台逗鸟的费叔破口大骂“那个戴墨镜的孙子，你是瞎了吗？”

        “大叔，麻烦您留点口德！我跟哥们闹着玩呢”黄兵从小养尊处优，虽说长相憨厚，但也不是受气的主。

        虽然这两套房门对门，但都是费叔家的，所以阳台是相连的，只在中间放了几个小盆的绿植隔开。

        我赶紧把黄兵拉回房间，跑到阳台安慰费叔“费叔，您消消气，我挺喜欢这房子的，这房子多好啊，安静宜居，这小子不懂。”然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走到黄兵面前小声说道“嘿嘿，你小子活该！”

        黄兵一个鞭腿踢在我屁股上，大骂“孙子，你就一白眼狼！”

      稍倾，黄兵背着双手东瞧西看漫不经心的问我 “晚上喝点？庆祝下乔迁之喜。”

        “必须的，你叫上乔乔一块。”我停下整理行李的双手，抬头看了眼黄兵说道，接着继续整理。

        “OK，那我先回山庄，你先收拾，六点过来接你。”

        “好，晚上见！”

巧合

        私房菜馆。

        整个就餐过程就像是单身狗虐杀现场，黄兵和乔乔完全不在意他们对面还有个老光棍，极尽所能的亲热，我只好不合时宜的不断跟黄兵喝酒来打断他们那股热乎劲，心想他俩在一起也好几年了，不是应该平平淡淡才是真吗。他俩平时也没像今天这样啊，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诶诶诶…我说你俩过份了啊！麻烦照顾下单身狗的感受。”我佯装生气，但真是羡慕得不行。

        “哈哈哈哈，你可以选择出去透透气或者赶紧也找一个啊，要不我让乔乔给你介绍个？”原来他俩早有预谋。

        “邱哲哥，我有个美女同学也住晓园哦，要不介绍给你吧，你肯定喜欢的。”乔乔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对着我说。

        我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摸了摸额头，然后把头发往上捋了捋来掩饰自己光棍多年的尴尬。“啊！那还挺巧的啊！可是我怕人家看不上我啊，哈哈哈哈”嘴上虽然这样说，却满心期待，我的内心世界大概就像饿虎遇见了绵羊一般。

        黄兵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眉头一挑一挑的对着我一脸奸笑：“此时的你应该心花怒放对吧？哈哈哈哈”

      乔乔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我索性也豁出去了，安慰自己：这个年纪了，让人介绍对象好像没什么可丢人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你俩面子，勉强答应你们了，哈哈哈哈”我得了便宜卖乖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乔乔给了我个白眼：“那我俩真是太谢谢您了！这姑娘是我高中同学，不过她现在在外地上学，只能等她放暑假回来哦。另外，我也要提前打听下她什么情况，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这样啊，那就等她回来再说！来来，敬你俩一个！”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略显失望。

        黄兵继续奸笑，晃了晃快见底的酒瓶，给我把面前的酒杯斟满，随后给乔乔和自己倒上。

        “傻瓜，乔乔骗你的。”

        “啊？”我一副惊讶状。

        “哈哈哈哈，我今天跟她说过了，她说等放假回来一块聚聚。”乔乔笑着碰了下我的杯子，慢慢嘬了一小口忽然认真的说：“人家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抱着玩玩的心态，不然我也会觉得内疚的。”

        “好的，我答应你，谢谢乔乔！”我一脸真诚的端起杯子，向他俩示意了下，慢慢喝掉了杯中酒。我在想，我真的不会辜负乔乔的好心吗，仔细一想，这不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过，人家可能看不上我呢，咱们一个南方一个北方，即使看上，真到谈婚论嫁了，这也是个大问题。”

        “阿哲，这都是后话，咱们先接触上再说。”黄兵宽慰我道。

      “好的，先不说这个，咱们喝酒！”

        “来，喝酒！”

        最后，不胜酒力的我，被黄兵和乔乔架着回了费叔家，我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听到乔乔和锦姨在说什么“太巧了……小野…邱哲哥…小野……”。

认命

        第二天一早酒醒，头昏昏沉沉。

        乔乔给我发了个名片推送，一个小男孩的卡通头像，随后收到乔乔的信息。

        “世界很小不是吗？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现在住在我同学家”

        “等会，我捋捋……”我迷迷糊糊，似乎断片了。

        “大哥，快醒醒，昨晚说给你介绍我同学还记得吗？”

        我使劲拍了拍脑袋“哦哦，记起来了”

        “啥？你同学家？”我突然反应过来，“等会，我再捋捋……”我迅速从床上弹起，又缓缓躺下半靠床头。

        “有啥好捋的，我同学叫袁野，你现在租的就是她家啊！”

        “不对啊，那她爸怎么姓费？”

        “这个嘛…说来话长，等以后你问袁野吧，具体我也不是那么了解哦。”

        “好的，谢谢乔乔！”

        我起床冲了个凉水澡，从头到脚瞬间清爽，一切收拾完后，泡了壶茶。顾不上吃早点，添加了袁野的微信。

        等待袁野通过……

        半躺沙发，双脚搭在茶几上，点了支烟。

        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烟雾慢慢布满整个房间，我脑海中不断想象袁野的样子。“袁野！”叫这名字不会是个假小子吧，我笑了笑随后摇摇头，应该是马尾辫吧，戴眼镜？现在的学生近视的比较多……

        “叮”袁野通过了我的申请，也打断了我的臆想。

        “你信命吗”袁野给我发的第一句话。

        “信，只是有时候不想认命”

        “咱们相遇应该是命运安排吧”

        “世界那么大，应该是吧”

        “那你认命吗”

        “认了”

牵手 

        一个月后。

        袁野暑假回家的傍晚，我帮袁野把行李拎上三楼后回到房间，收到袁野的信息。

        “演得还挺真，不当演员实在可惜了，哈哈哈哈”

        “彼此彼此啊，你们学校有表演系吧”

        “嘿，顺杆往上爬呢？”

        “哈哈哈哈，不敢不敢，黄兵他们到了，我先下楼”

        “好，我下楼跟爸妈打声招呼就下去”

        乔乔开车，黄兵像个病患似的瘫倒在后排，左脚膝盖顶在主驾后背，只是大概只有眼疾的病患才戴墨镜吧。

        “那个戴墨镜的，是不是眼睛不好使，哈哈哈哈”我趴在后车窗外拿上次的事调侃黄兵。

        黄兵低下头左看右看，在后排杯架上抓起瓶水作势要砸我。

        乔乔也哈哈大笑，说“你俩有完没完，这都多久的事了。”

        “别提了，费叔因为这事后来都不拿正眼看我，最后进贡了两条好烟才稍微有点好脸色…”黄兵愤愤不平。

        我上车后乔乔转过头盯着我迷之微笑。

        “开心不？”

        “啊！哈哈哈哈”我感觉有点尴尬。

        “喜欢就好，希望她也能喜欢你。”

        “晚上吃啥？”黄兵转移话题化解了我的尴尬。

        我说：“一会看小野吧。”

        袁野下楼，第二次照面。虽说这个月通过网络已经聊得特别熟络了，但真的见面了还是有些生份的感觉。

        袁野看了眼后座的我，微微一笑，有些羞涩，便迅速坐到前排。

        “哎呀妈呀，你咋见着我脸那么红，哈哈哈哈”乔乔大笑。

        “哪有，我是热的，你快好好开你的车吧。”袁野笑着瞪了眼乔乔，两手当扇子在两颊边扑闪扑闪的。

        “乔乔，你空调风调大点呗。”

        “瞅瞅，这小子现在就为袁野说上话了。”黄兵打趣道。

        “你个瞎子，快闭嘴，哈哈哈哈”

        饭桌上，黄兵一直在摆弄手机，然后一个劲的给我使眼色，一脸媚笑。过了会接了个电话说山庄那边有事要处理，需要先走。乔乔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那你俩再吃会，我俩先回山庄。”然后起身离开。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安静，这算是我俩第一次正式独处。

        袁野有些羞涩的低着头摆弄着酒瓶盖。

        我突然感觉有些紧张，甚至能够察觉自己变得笨拙。

        “要不…”我俩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

        “你先说。”我终于鼓起勇气直视袁野，酒后小脸微红。

        “要不咱们出去散会步吧？”袁野轻声说道。

        “嗯，我先去买单，你稍等会。”

        “我跟你一块。”

        我俩到收银台后，收银说单已经被黄先生买了。

        玉山的夜，温婉动人。

        我俩沿着桃花溪边的人行道往晓园方向缓缓前行，身边不时有电摩穿梭而过，我像个护花使者走在外侧，袁野则一直叮嘱我注意安全。过斑马线时，我恨不得整个人包住袁野，才发现原来男人的保护欲是那么强烈，只是此时的我，像极了某个明星的保安，右手悬空在她的背后。

        路过新开的奶茶店，我们停下歇脚。给她点了杯青柠味的饮料，我点了杯抹茶味的。她喝了一口，说要跟我换，我心里乐开了花，只是她不知道。

        这夜，我们牵手了，我说她的手好小，其实她手指挺细长的。

        此时的爱情尤如洪水猛兽…

梦

      “如果要给梦着色

        我希望它能拥有彩虹一样的颜色

        只希望它能缺少白色和黑色”

        第二天一早，袁野发了条朋友圈。

        “做梦了吗”

        “嗯，做了个噩梦”

        “梦都是相反的，愿意说给我听吗”

        “梦见一个下雨的夜晚，有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敲我家门，我去开门，小女孩却不见了，然后我被吓醒…”

        我迅速上网查了下周公解梦，回想起来有点傻，可是当时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周公说你财运来了，适合去买彩票”

        “哈哈哈哈，歪理邪说”

        “我准备去上班了，下班后陪我去买彩票好不好”

        “嗯，好啊，我也要起床了，过会去花店帮忙，今天有人结婚，看来是好日子啊”

        “是吗，对于我来讲昨天才是好日子，哈哈哈哈”

        “得意忘形……”

        阳光明媚，树影婆娑，真是好天气。

        路过花店，我跟锦姨问了声好。锦姨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阿哲，升职了吧，笑得那么开心。”

        “啊！没有没有，就感觉今天是个好日子吧，哈哈哈哈，锦姨再见！”我笑着挠挠头，还是难以掩饰我的兴奋。

        “这孩子，慢点啊…”背后传来锦姨关心的声音。

        还没到山庄便接到黄兵的电话，想必是问昨晚的进展吧，电话里黄兵的声音似乎比我还要兴奋，将抑扬顿挫体现得淋漓尽致…

三月玉兰

        三月，微凉，春风醉人。

        我和袁野相约南门公园。一座内湖位于公园正中，沿湖的杨柳婷婷玉立，湖边木栈道游人不多，倒也显得清净。

        袁野挎着我的右手手腕，我把她的小手塞进上衣口袋，和自己十指紧扣。她一会看我一会看景，走走停停，说说笑笑。

        相比眼前美景，此时的我眼中只有她。

        路过南禅寺，门前满树红花。我问袁野“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当然知道！玉兰花，小时候我妈常带我去看。”

        “南方也有。”

        “想家了？抽空回家看看。”

        “嗯，出来太久了。”

        袁野走到树下，捡起一朵刚掉落的玉兰花。

        “送给你，回家后看到玉兰花要想起我！”袁野认真的表情可爱至极。

        我不禁被她的模样逗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会想你的！”

        回程公交，袁野似乎有些累，把头倚靠在我胸前，侧身紧紧抱着我，像只小猫…

        我低头闻着她的发香，不知公交过了多少站。

晴空霹雳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和袁野从初识到相恋，再到白热，终于慢慢归于平淡。期间相处时的甜蜜，离别时的难舍，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

        十二月，大雪纷飞。

        像是几年前来玉山时的天气，只是比当时的雪下得更大。街上空空荡荡，小区内小孩打雪仗的嘻笑声甚至能在长街上持久的回响。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原野花房，准备跟袁野和锦姨道别。此时的我心情十分复杂，这一回应该两个月不能再见袁野了。

        快到花店门口，我看到袁野隔着玻璃门笑着对我挥手，然后起身开门出来迎接我。

        然后我看到袁野惊恐的表情，使劲挥手，哭着大喊“退后！退后…”

        我没来得及反应，被积雪压倒的大树砸中，我眼前一黑，只听得到袁野哭天喊地的声音，然后慢慢失去知觉…

        就这样，我在床上躺了几年，能听得到声音，听到曾经开心和伤心的往事都会流泪，只是身体不能动弹，万幸老天没做那么绝，给我留了条性命。

        期间，袁野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来都要待半个月左右，没日没夜的陪着我，哭哭笑笑，像个傻子…

        袁野最后一次来看我，贴在我脸上一直哭，最后声音沙哑的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要结婚了！”

        “我要结婚了…我要结婚了……”这五个字一直在我脑中回荡，像是晴空中的惊雷！后面所有的话，再也不能听见。

后记

        袁野并没有弟弟，费青只是我这几年躺在床上虚构出来的人物。袁野的爸妈也不叫费九和袁锦，只有袁野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人物故事只是这几年在我脑海中残存的记忆碎片和延伸，是延续我脑部神经运动的良药，可是每个人都已化为我生命的一部份，如果没有他们，我也许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我也并没有去过玉山，只是看过一张袁野曾经给我看过的照片，是她在黄昏回家的小路上拍的。

        照片里的玉山是那么宁静美好！夕阳伴随晚霞和高山，山下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彩霞与夕阳，宛如七彩腰带。一座小桥跨过支流，桥头路边小黄花迎风起舞…

        袁野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奋力挣扎着张开双眼，缓缓转头望向窗外，夕阳、晚霞、高山突然让我泪眼朦胧。

        我轻轻的笑了笑，闭上双眼，任由眼泪划过鼻梁。

        原来，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一样美好，不是吗？

        来年三月玉兰花开时我大概会想起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