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湖啊?”
“嗯。”
“来旅行的?”
“嗯。”
“今天好像双号不能进去,我是双号。”
“去那的人很多吗?所以限号了?”
“是啊。如果不是送你,打死我都不去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哈哈……”
我被本地司机逗笑了,刚到一个城市的兴致就被他的直言不讳浇灭了几分。本地人都是这种心态吧,就像北京人不爬长城,却乐意来江南溜达,武汉人从不上黄鹤楼,却想去北京爬爬长城一样吧。前年冬天来杭,在西塘和乌镇的灰瓦白墙里,小桥流水中,见识到了江南冬日的风韵。还记得零度下的天气,每讲一句话,气息便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清晰可见;而对面的石桥下,阳光还是不忘洒满乌篷船的一半。随后回到杭州,在西湖边上看到红枫那么热烈,引得我们忘记了时间,最后未走近西湖就折返了。所以我就这样一直惦念到现在,看来,如果想让别人一直记挂着你,就让自己变成他未竟的情结吧。
天上飘起了小雨,都觉得烟雨朦胧会更有味道吧,可是也挡不住湖上风大啊。湖边柳树挥舞起衣袖,甚是欢欣,而五月的杭州却冻傻了南方来人。我呆呆地望了一眼湖上厚厚的云层,转身回去等天晴。于是,在之前的未竟情结的基础上,我又酝酿了一层情绪,到了第二天已经涨得满满的。
来杭前我曾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穿越,你会选择去哪儿?在穿越剧盛行的时候,这个问题被讨论得热火朝天。身材略显丰满,内心濒临崩溃的姑娘当然心系唐朝,而大多人为清宫剧中王爷阿哥们被当代明星演绎的帅气形象所迷恋,仍然向往清朝。我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会选宋朝。
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性格,宋也不例外。但它绝对不是一个给人坚强依靠的大叔,相反,它性情懦弱。每次和友邻开战,与辽打不过,和金也打不过,它最擅长的就是每年送点礼物,给邻居们一一打点,以表和睦之心。所以在我眼里,宋就像一个帅气小生,像偶像剧里的小正太,不能独挡一面。只是这个小生也是有内涵的,也是惹人喜爱的。不能想象这样看起来软弱的宋,经济总值却远超盛唐和明朝吧。它养兵不为用兵,轻武但重文,重要的官位均由文人任职,把读书人的地位提高到了让其他阶层艳羡的地步,无论内忧外患多么艰难时,都坚持不杀士大夫。或许就是这样的性格,使它总是打败仗,总在忍辱负重,但也使得唐宋八大家中的六个出自宋吧。苏轼,这个广泛影响了我们高中语文课的大文豪,就是其中一个。曾经一次他被贬杭州,在杭州的山水中作了大量诗词。为了疏浚西湖的淤泥,他在湖上修了一座湖心小岛,还有一条堤,后人称作苏堤。这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出自江南的姑娘,所以多少人冲着这名字也心心念念着走一回这条堤。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就隐约感到阳光已经从窗外进来,洒满了木地板。揉了揉惺松的睡眼,我顺着光线来的方向反望回去,窗外一片树木郁郁葱葱,天晴了。软绵绵的身体,一下子恢复了活力,我敏捷地跳起来收拾自己。三步两步穿过了岳王庙,转眼到了西湖边。湖面白雾,堤上绿树,果然还是一切都不辜负我的等待。五月天,苏堤上没有了花红柳绿的春晓之意,只见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绿荫,已是立夏物语。从远处看,苏堤如其名,像一个身着青衣的美人,伸展着修长的身体,以一种曼妙的姿态卧在湖面上。同时,她把湖面景色分成一阳一阴两半,泾渭分明。
向阳面是东边,太阳正从这边升起来,强光让一切都变成黑白两色,恰好照出了一幅水墨画。湖上云层厚重,太阳还是从中刺破了一个小孔,使得刺眼的光线泄了一束出来,向湖面抛洒去。湖心岛不是平常的绿色,而似一团黑毛线一般存在,有几只带蓬的小船向着湖心开去,每一只后面都跟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水纹。然而,就像楚河汉界一般,在苏堤的另一边,因堤上树木阻碍了东边来的光线,使得这一半湖面另有洞天。抬头是蓝的天,白的云,云如丝带似的在天上悠着。云下白的桥,桥下绿的水,水边朱红的椅子上坐着早起的人,眼前所见人与物都像被水洗过似的,异常清新。蓝白相间,红绿相映,与东边不同,这里是一幅清新的水彩。堤上有早起的人在晨跑,挥汗如雨,这苏堤全长3公里多,我好奇,从北岸出发的人,会跑到南岸再跑回来么?
今人晨练,古人写诗,西湖从来不缺故事。据说白蛇传来自南宋时的民间传说,这个爱情以悲剧收尾,有断桥和雷峰塔为证,给西湖抹上了一层凄美。苏轼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不知苏轼那时是否看出了西子的阴柔之美,预见了南宋的命运呢?
古代的政治经济重心本在北方,南方湿热不宜居住,大多南方城市都没有今天的辉煌。然而杭州却一度成为南宋首都,称作临安,因一场历史变故——靖康之变。南宋的开始,也始于一个耻辱——靖康之耻。尽管我喜爱宋朝,却不否认它的懦弱。宋高宗在杭州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不像其他帝王那样挥霍,但他也做不到更大气了。每当岳飞提及光复中原,他心里就忐忑不安,既希望收复故土,又担心接回了北方的徽钦二帝,自己皇位不稳。耿直的岳飞也不能做到更圆滑一点,考虑一下高宗的忐忑心情,只一心喊着精忠报国。他几乎就要做到了,然而君臣不同心,还是功亏一溃。君想要的是臣忠于他,而臣忠于的是自己的信念。此后,再无良将能收复故土,徒留南宋臣民沉浸在失望中。西湖边上树起岳王庙,门前刻着岳飞的词,“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继续在苏堤上走着,阳光从密密绿叶间穿过,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的形状。我的左边还是一张水墨,右边是一幅水彩。无论水墨水彩,画出的都是一段静静流淌着的立夏西湖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