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
李无楼一直看着末羊和灭灭背影消失,地上长刀已成银灰。
她看了眼午马,转身回了道观。
槛台上朱颐瑾和东武趴在栏条上看完了这场热闹,都暗暗叹了气。
“却是无情最有情。”
李无楼听朱颐瑾酸了句,不知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东方天色,心里忽然传出个名字。
午后一过,山间风大了起来,李无楼给朱颐瑾披了厚缎披风,两人看东武作画。
“这笔不对,梨树枝干不能用实笔,得用虚笔……”
“李道长!李道长在吗?”
门外传来叫门声,嗓门极大,冷不防给三人吓了一跳。
“这谁呀,嗓门这么大。”
东武放下笔,一路小跑过去开了门。
“川川?”两人同时有些诧异。
“道长,瑾姑娘,太子派我来传话,道长夜闯皇城,圣上处置了李大人,革了官职,贬黜出京,李大人已经动身了。”
李无楼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
“他终于要来见我了。”
川川见李无楼这反应,倒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从怀里掏出宫中信,交给她。
“宫中一切安好,圣上以为皇孙在道长手中,对太子态度颇有缓和,太子或能重回东宫。”
“那便好。……李大人…被贬到什么地方了?”
川川低了眉眼,好一会有些为难的说:“圣上旨意,永居阳羡山,无诏不得返京。”
“……还真是巧了。”
看李无楼表情,川川有些慌张,来前太子嘱咐过,除了送信和传话,其他不许多说,也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多嘴,会不会惹上什么是非,赶紧行了礼,声称有其他要事在身,离了门快步向山下去了。
李无楼打开璟王的平安信,仔细瞧了一阵,终于展了眉眼,对朱颐瑾说:“王爷王妃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那就好。”朱颐瑾摸了摸肚子,小声说了句:“不知道,今生还会不会有团聚的一天。”
“会的。”
午后山风穿堂过院,山间传来几声野兽的鸣叫。
天渝山下了几场秋雨,月底时山上已凉的刺骨,半夜里不加床被子便难以入睡,李无楼倒是不怕的,但是东武和朱颐瑾常常半夜起来要寻个火盆燃上一阵才能勉强瞌睡一会,朱颐瑾怀着身孕更受不得凉,李无楼便打算下山去尧东城准备置办厚的被褥。
几人这几天行踪都尽量避开山民的住处,不过正是不巧,几场暴雨连下,另一侧山石封路,要下山就必得经过山田。
李无楼琢磨着,怕真有好事的问起东老爹他们,就没带东武,只身去了山下。
山田已经被重新翻整了一遍,重新撒上了秋种,山民们仍像从前一样在田里忙着,只是周围多了地头看管,手里拿着牧羊鞭,山民们连头也不敢抬。
李无楼见了总归心理不太舒服,但见这形势,多嘴无益,反正近些日子也闲来无事,不如去尧东城找赵大人聊一聊。
尧东城里赵弘安正躺在庭院舒舒服服睡着午觉,梦里正温香软玉的快活,晃眼间阴风乍起,自己忽然身处地狱之门,见百万无头军甲踏铁而来,鬼气森森的对他说:“赵弘安!你可带了我等人头来?”
说罢赵弘安觉得脖颈一凉,自己的人头翻滚到地上,两只眼瞪着不知什么地方。他一声惊叫,从梦里醒来。
他连喝了好几口茶,喘着粗气,擦了擦汗,忽听门外小厮来报,有位称是赵大人故友,送来拜帖。
赵弘安惊魂未定瞧了瞧那拜帖,起身忙叫小厮备茶待客。
大门迎开,李锡文一袭素衣入门,手中拄着一根短杖,白发用木髻束着,须发花白,后背微有前倾,容颜虽老,眼神却仍炯炯发亮。
他从大门入偏厅,似乎也没注意房梁上骑坐着的李无楼。
赵弘安在偏厅门外满脸笑容的将他搀进去,李无楼掀了屋瓦,索性躺在屋脊上,听他们说话。
“李大人,怎得没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备些珍馐野味请大人尝尝鲜。”
“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此番也是走得急,两手空空而来,但我料想我与大人多年情谊,大人必不会嫌我礼数不周。”
“哪的话,您登门我是求之不得啊,刚才还梦见您来着呐,说醒来就有贵人登门,果然您就来了……不过您这从京城直奔我这来可是官家有什么关照?”
“唉……不瞒您说,我这次,是奉召谪迁江洲,临行前特来拜会。”
赵弘安促着眉,满脸担忧的问道:“大人可是犯了什么官家忌讳?”
“我在官场向来谨小慎微,哪会犯什么忌讳,只是我那二女儿…闯了大祸,她前些年在武当山修习,也不知怎么学得些歪门邪术,许多年也未见她。我打听得她住在尧东城一带,不知道大人可有听说我这位不争气的女儿?”
赵弘安脸色变了又变,心下转了好几弯,上月师爷早已告知过他,那在田间烧他田籍的正是这位魔王,眼前这位李大人的二小姐,李无楼。可是他要承认知道她的所在,若日后那魔王找上门来,可不好对付。
“李二小姐名声在外,在尧东城确是有很多传言,竟是些跑江湖的编的奇闻故事,这百姓拿她当神仙人物供着,外人自然就以为李二小姐住在此处,但却并没有见过真容,都是些传言…呵呵…传言。”
李锡文转了转手中短杖,突然手一沉震出一股气来,直冲着房顶而去。
李无楼翻身一闪,屋瓦落地碎成粉末。
“什么声音?”赵弘安立马喊人查问,小厮回话说是屋瓦不严,风大刮落了。
“屋瓦不严,夜风入室,易得风症,赵大人可得好好当心了。”
李无楼绕到长街上,找了布铺商定了尺寸,付了银钱,一路上心情复杂,出了尧东城,她坐在山下云桥想起亲娘留给她的那本秘术册子,最后一页赫然写着:“勿信李氏一族。”
等了两个时辰,日沉西方,李无楼看着地上影子倾斜,听见桥上传来脚步声。
“张仙师曾说,我娘风禾是这世上真正的神,她曾不老不死过了百年,在她活着的最后一百年里,她终于等来了她的结局,死在了一位画龙师手中。”
李锡文看着桥上李无楼的背影,暮色中像极了她。他手中短杖一抖,险些没按住。
“我原不相信画龙师有多厉害,直到我见到张有玉,他连魂魄都是你的,清罪案,魂火台,呵…是你吧……”
李无楼转身时,他恍惚觉得她上空飞来了那巨大的白龙,它晃着白须,空洞着双眼,苍老的声音和李无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是你吧……曾空。”
……
“风禾的死天下人都觉得意外,据传她死时,天地昏暗无光,暴雨倾盆,山河下沉,三日后有一道红光而出,方才休止。”
“她若真是神,画龙师如何杀的了她?”
“就算是神…也有弱点吧,那画龙师想必就是她的弱点。”
“那画龙师长什么样?小师爷可见过?”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只是曾在风禾死的那天,见一黑色身影站在…观云台上,手中执一银色巨笔,向那白龙眼中一刺……”
喜九站在船头摇摇晃晃,两岸灯火入河,满目尽是姑娘温软的腰肢,细软咿呀的歌声,斗武的勇士,小心藏起刀锋的杀手,和醉酒赌钱撒了银子的酒鬼。
人间的欲望,都在此处了。
“那画龙师后来如何?”
“他?……不知道,兴许在某处活着吧。”
“他为什么要杀风禾,因为他也是神吗?”
喜九不屑的笑,一把搂过东臣的脖子。
“小子,你好好看看,这两岸灯火处,这百样贪嗔,爱恨痴念,你我都有,人间万物都有,神……也有。”
喜九说完大笑不止,喝了酒对着天说:“九霄若有多情酒,自有神仙…住瑶台!”
岸边人群听了喜九的话,顿时阵阵喝彩。
神若也有贪痴念,那成神是为什么?
可东臣没再继续问,他只是也喝了口酒,大声跟着人们笑着,他抬头看那晚的月亮,和他遇见刺柴那晚的,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