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传体散文集,“回忆与思考”,挚爱音乐(七)

呕心沥血憋出的那些乐段虽不登大雅之堂,但还是我的至爱,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整个旋律至今还可以默写出来。

又如朱熹所言,“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趁着还有点儿感觉就一路狂写,不管怎样,总算谱出一部分初稿。

可惜班里没有乐队,大学倒是有乐队,我这野路子不入人家法眼啊。那就先搞无伴奏合唱吧,没有词就是叫大家“喔喔喔喔…”地唱,无伴奏混声合唱是很醉人的,我竟然奢望能多少唱出点儿教堂唱诗班的效果。

于是,在课堂上寝室里我像着了魔似地哼哼唧唧,寻找灵感。就这么断断续续憋了一个多月,改了无数遍,这两个乐章总算出笼了,名曰《序曲》和《温情海洋》。

名字起得挺响亮,其实根本算不上交响乐,最多算是一首超浓缩器乐曲的框架,还只是开了个头,刚刚写了几步和声,下一步配器还只是脑海中的蓝图,这就摩拳擦掌地准备练唱了,正应了那句话:无知者最大胆。

组建和声练唱队遇到很大困难。环顾左右,人力资源很有限,只能在相邻几个寝室的同学里挑选。

他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马克吐温笔下“败坏了的赫德莱堡人”里的江湖骗子,一个劲地劝说他们买彩票。经我再三解释,才知道要动真格的,可还是没有兴趣和信心,不愿意费那个功夫瞎折腾。幸亏我人缘还不错,求爷爷告奶奶的再外加许愿,好歹拉起了七八个人,就在203寝室里开练。

后来据当事人回忆,每次练唱,都是他们最痛苦的时刻,也是最后悔的时刻,那真是上了贼船的感觉。

可我这个贼头野心不小,竟然想一步登天,一开始就叫他们唱多声部的和声。

队员大都是来自各省的偏远山村,没有一点音乐基础,不仅讲话,连唱歌也都是南腔北调,带着浓重的地方音。

来自浙江江山的邱振高是婺剧发音,调门很高,嚎起来就像是孙悟空在三打白骨精,这可是当时流行的婺剧电影;蒋志华是嘉兴人,越剧唱法,咿咿呀呀,挺温柔的,可感觉怎么梁山伯和祝英台老是没完没了地十八相送;谢新民是山东蒙阴二中毕业的,这位自诩来自“临沂的北大”的高材生, 说话唱歌可是和京腔一点都不沾边,一口的莱芜梆子味道,直来直去的吼叫,舌头都不打弯,乍一听以为梁山好汉又来打劫了;那位淮北来的候立同更是把泗州戏发展到了新境界,根本就是哑着嗓子干嚎,勉强也就能划归到摇滚一派,在我这准正宗美声唱法队伍中基本就是添乱。

作为合唱队的中坚,严翔和李维让在青岛和淮南市区中学的音乐课里多少受过一些训练,勉强算是业余美声唱法。可惜维让经常跑调,波浪音脱缰野马似地癫痫着,老是找不着北,小严又好似见不得公婆的媳妇,小嗓门总是羞怯怯的,又低又细,那几许游丝虽能沿着谱曲的轨迹游荡,不幸又总是淹没在噪音的汪洋大海中。

还有一个曹立云,安庆人氏,这位同学底气足、嗓门很大,有点架子花脸的做派。本打算请他做第一男高音,可惜带鼻音的黄梅调太重,辅一开唱,狮吼般的黄梅调就把别人声音都盖过去了,成了杂乱背景下的黄梅戏清唱。

最后决定壮士断臂,忍痛割爱,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硬是不走,竟然还想把合唱队变成黄梅戏班子,我费了好多口舌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唱法不同倒还罢了,更无奈的是,不少队员还是五音不全,荒腔走板,真叫我哭笑不得。

按我对序曲的构思,应该是舒缓的旋律和雄浑丰满的和声,表现大海的深沉和雄阔。可每次一开唱,就炸开了锅,什么完全协和音、不完全协和音全都找不着了,满耳朵全都是各类最不协和音和噪音,振聋发聩,惹得隔壁寝室同学连声抗议,连上厕所都宁可憋着也不愿过来忍受噪声的煎熬。

《温情海洋》里安排的《小船曲》本想描写大海的温柔的另一面: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大海里,小船在细浪中起伏,节奏应该是柔美轻快的华尔兹,和声应该是类似双簧管、单簧管、长笛和小提琴的配合效果。可是经他们一唱,成了摇滚和梆子戏的杂化体,简直是十二级台风里飘摇挣扎的感觉,哪里还有一丝诗意啊!

更可恨的是选错了地点,练唱室就不该定在203室,对面的盥洗室不停地添堵添乱,斜对面的厕所更是我的伤心之地。

无论哪位同学,一到盥洗室自我感觉就特好,突然都变成了歌唱家,不管有才无才,都一个劲地亮开嗓子乱吼。偏偏盥洗室又助纣为虐,交混回响时间特别长,放大效果和朦胧特色绝不输给澡堂,给他们壮了胆,自以为进了意大利歌剧院,吼得更凶了。

每当盥洗歌手们翻身农奴把歌唱,澡堂音乐的嚎叫阵阵袭来,这边合唱队就像听了黄药师的魔曲一般,顿时失魂落魄,没了底气,身不由己都转了调,换了曲,跟着盥洗流行曲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任我喊破嗓子都拉不回来。对这些不肖弟子,只能徒呼奈何!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忍受着四面八方的折磨,还是告诫自己要咬牙坚持,幻想能修成正果,坚持按时组织练唱、耐心地凭我的感觉纠错,对这些不争气的弟子还抱着一线希望,等待有一天出现奇迹,多少唱出点无伴奏合唱的效果来。可惜只是一厢情愿,一次次地在噪音里徒劳耕耘,在杂乱的节奏中埋头梳理,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看不到一丝曙光。

渐渐的,我这个矢志合唱的新愚公遇到麻烦了,横在面前的大山岿然不动,一块块顽石却渐渐转化为智叟,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冷嘲热讽,开始发难了。

有的队员开始借故溜号了,特别是蒋志华,你五音不全我都忍了,怎么连续两次都不来,这第三次中途又跑了,说是去厕所,二十分钟还不见踪影。无奈,我这个合唱指挥亲自去厕所礼贤下士一番。

他果真蹲在那里,瞪着迷茫的大眼,任你怎么叫、怎么拉,就是不出来。

我不由一阵心酸,想起了唐朝永州那个捕蛇者来,他也姓蒋,没考证是否蒋志华老祖宗,在荒山里躲避苛政,甘冒被猛虎吞食的危险也不肯出山,柳宗元感叹说“苛政猛于虎也!”

想不到他的后代小蒋同学也在躲避,不过去了茅厕,也发出了无声的抗议:“练唱臭于厕也!”

悲哀!练唱队遂告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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