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鹅
有一次,和一位从小在城里长大朋友说起小时候放鹅,她一声惊呼,直说听过放牛放羊饮马,哪还有放鹅的?望着眼前这位曾把麦苗当韭菜的人,放鹅于她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与我却装满了童年的寂寞。
小时候家乡几乎家家都会养鹅,鹅不同于鸡鸭,鸭子只要每天早晨赶放到池塘里,鸡放出笼自会在屋前屋后覓食,鹅要吃青草,于是一年中有那么几个月放鹅成了我每天早晚都要做的事情。
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我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系一根长长的红布条,这是我赶鹅的工具。我会把鹅赶往离家不远的一块荒地上,我喜欢那片荒地,那里生满野蒿,细草,苦菜等许许多多的植物,地里也有很多野花,一眼望去似点点繁星,草尖上花蕊里都沾满新鲜的露水,晶莹闪亮,感觉有阳光在里面摇晃。它们安静地开着,寂寞地吹着山风,晒着太阳。除了一群鹅,再没有谁在意它们。
傍晚放鹅,我把鹅赶到家西面的一座小山岗上,山顶是一片开垦出来的地,种的有花生,红薯,黄豆,芝麻等。这些地里长一种特别细嫩的草,是鹅喜欢吃的,也很少有人从那里经过,没人看见,只管自己玩,看着它们嗉囊再也咽不下一片草叶的时候,我就赶着它们回家。
当鹅在地里吃开的时候,我就坐在西边挨近松树林的一块平坦大石头上,看碧蓝碧蓝的天空,一只老鹰,从远处的山头飞过村庄的屋顶,再飞过山坳里的池塘,飞过田野,飞向我,它是那么自由轻盈地飞着,窥视着大地。我朝它挥动手中的竹竿,自顾自地笑声或许惊扰了它,再看,它已经远远地朝西边森林飞去。孤寂地天空下,只有几朵云在飘,还有火烧的晚霞。
黄昏的松树林,幽谧静美闪着隐隐金色,离我十几米外有几只松鼠灵巧地在树间攀爬跳跃,阳光下拖着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相互嬉戏。每次看见这么机灵的野物。我都想试图靠近它们,其实我只是站了起来,它们就一溜地消失在树林里不见踪迹。我探头朝树林深处看,叶隙间闪着一些细碎地金色落在幽深的荆棘丛里,我打消了去追逐它们的念头,曾经在这片树林的边上看见有豺狗在眺望。
许多蜻蜓在我的周围绕来绕去,无论是红色,黄色或黑色的,薄薄地翅翼都金光闪闪,不停地飞呀飞呀,盯着我的眼睛都有些累了,它们还在飞。斑斓的蝴蝶心思都扑在那些娇艳的野花上,并不理睬我的目光,似乎也不在意我悄悄靠近的脚步,只是在我伸手那一刹那,毫不留恋地向远处飞去。我的身边只剩下蚊虫和蜻蜓在追逐。
空空的山顶,只我一个人,一遍遍地吹着空寂地山风。周围安静的有些孤单,想着该做点什么打发这孤单的无聊。我找了一截粗实的树枝,走到山顶唯一的一条路,在路中间开始挖坑,因为是沙土,刨起土来并不费力,挖到可以放下我双脚的时候,我找了一些带叶子的树枝搭在坑上,又极仔细地在树枝上面铺上沙土,觉得毫无破绽,我又坐回到石头上。一会山那边的砖厂要收工了,有人会从这里经过。
没有等多久,有一个人走来,我按住越来越快地心跳,不动声色地瞅着,甚至还吹了几声口哨壮胆,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个坑,然后看着他又一步走了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继续朝东边山下走去。我的心里失望极了。
鹅还在黄豆地里,我与它们隔着一块红薯地。看见它们伸长脖子咬一片叶子往左摆一下头,再咬一片,往右再摆一下头,觉得挺好玩,洁白地羽毛闪着光,阳光正好落在它们身上。
突然,一只公鹅张开翅膀伸长了脖子,嘎嘎嘎地叫起来,其它的鹅也跟着扑腾嘎嘎叫。我跳下石头顺着路向另一边黄豆地跑去,悲伤的事发生了,一脚踩在坑上……鼻尖和额头破了皮,忍着痛跑向那群鹅,一只黄鼠狼正咬住一只鹅的脖子,拼命地想把鹅拖走,我一竹竿砸向黄鼠狼,它扭身就向山林的方向跑去,动作快极了。
回到家里,害怕妈妈责备,流着泪和妈妈说是黄鼠狼太狡猾胆子太大,我就站在离鹅不远的地边上。妈妈并没责怪我,让我生火烧一锅开水,把那只被咬死的鹅清洗干净。我没有和妈妈说挖坑的事,那是我寂寞的童年时光里一个秘密。
朋友听完我一天放鹅的经历,目光里有些感动夹杂着惊奇,好像打开了她童年的另一扇神奇的门。我仿佛看到自己心底那束隐藏很久的光突然闪烁起来,涌出一份释然,她曾经搂着布娃娃,穿着红皮鞋和镶着蕾丝花边的裙子在风中旋转的样子,从我的脑海里慢慢地褪去,我想我再也不会反复地去想象那样的场景了。
看着她院中怒开的菊花,不由想起荒地里孤独寂寞的雏菊,在被遗忘的荒野也是那么努力地开着,也有这样的娇艳与明亮。
每一朵花,都有供养自己的土地与滋养心灵的道场、有各自不同的命运、有不为他人所知的悲喜与孤独。
曾经,在某个相同的时间里,一个女孩在荒寂的山岗放鹅,一个女孩在风中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