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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溪畔五兄弟的故事，到我祖父那儿，还不算完结。

那时，兄弟中的老三已经在老二的帮助下顺利地从国民党军营中逃脱，在临镇当上了学徒。他们的母亲既要忙于生计，又要操持家务，独自一人无力抚养两个年幼的儿子。为了活命，母亲忍痛将最小的儿子老五送给家住山里的一户人家当养子。

老五的养父养母结婚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们对老五视如己出，并亲切地给他起了个好养活的小名——狗柱。

狗柱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许多欢乐和好运，在他之后，养母又生下了几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狗柱是个争气的孩子，别看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却总是勤勤恳恳地主动替养父母分担家里的脏活重活。

在孩子们心里，他是个可靠的大哥；在养父母心里，他是个值得依赖的顶梁柱。

狗柱很快就成年了。

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抓壮丁”依旧像瘟疫一样蔓延，即使是住在山里的狗柱一家也无法躲过。在全家人的哭喊声中，狗柱含着泪被当兵的抓走了。

一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可哭声却回荡在山谷间，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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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狗柱离家已有三年。

这三年间，狗柱和村里其他壮丁们一样杳无音信。狗柱的养父因思儿过度英年早逝，养母在极度的悲痛和沉重的经济压力下渐渐病重，乃至卧床不起。

在病榻上，她不时念叨着

“我家的狗柱在哪儿啊？”

“我家的狗柱什么时候回来呀？”

……

看着这样的母亲，孩子们不忍心告诉她，世道还乱着，被抓走的壮丁哪还有可能活着回来？他们只能苦笑抚慰着母亲说“快了，就快了”，在母亲安静地入睡后，才转过身来，抹抹眼角的泪。

养母的生命终究还是如风中残烛般行将走到尽头。

家中的亲戚见养母已经不省人事，便依照故乡的习俗为养母换好了寿衣，并在前厅搭好了床板 ，把养母安置在上面。孩子们围在一旁，静静侍立，陪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养母虽然行将就木，却迟迟不肯闭上眼睛，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嘴里喃喃地说道

“狗柱啊，狗柱啊，我的狗柱要回来了。”

“你们听啊，你们听，我都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他在跑回来啊！”

孩子们听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愈发难过得不行。

一是想到大哥离开三年，不知是生是死，父亲去世的时候没能陪在身边，现在连母亲也要不行了，可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二是看样子母亲确实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这不，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思及至此，只能背着母亲暗暗抽泣。

到了第二天深夜，当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时候，养母突然回光返照，从床板上坐了起来，把儿女们吓了一跳。

她用尽力气大喊着“开门！快去开门！”

儿女们稀里糊涂地只能照着母亲的话去做。

门打开了，他们往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异样。

正要回去禀告母亲时，没想到却有一个黑影从夜色中跌跌撞撞地径直向着敞开的大门冲了过来。

这人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遍布尘垢，夹杂着干草和泥点，甚至还隐隐约约有些已经干透的血迹。

他扶着门槛瘫坐在地上，似乎为了来到这里已把全身的气力用尽了，再也提不起一点劲儿来。

胆大的弟弟把姐姐们护在身后，举着油灯上前细细打量这一位深夜来客。

弟弟把这人脸上的污秽轻轻擦掉，先是害怕地远远地慢慢地，接着动作变得急切变得激动，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大吼了出来——“阿哥！！！！！”

其他人赶紧上前，仔细辨认。

是啊！没错！这可不就是已经离家三载的狗柱么！

大家把狗柱扶好，带进家门。

狗柱终于回家了，温暖的家让他安心了许多，任弟弟把自己的手搭在肩上，进门的同时细细地打量这个阔别已久的家。

可这前厅里的床板是怎么回事？上面躺着的穿着寿衣的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蓦地睁大双眼，慌张地胡乱推开弟弟，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前撞去。

看到的是躺在前厅的床板上，眼角含泪奄奄一息的养母。

回到家本是满心欢喜的狗柱怎么也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样的一派景象，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双腿，哐当跪下——“娘啊！！！”

狗柱进家门后的第一次开口，竟是这样的撕心裂肺，山河同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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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母在狗柱的怀里安心地瞑目了。

家里人大概知道狗柱是从战场上、从死人堆里跑回来的，但不知道他是如何风餐露宿、又是如何日夜兼程，才能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

这个中经历，狗柱不愿说，如今，也只能成为一个谜。

从此以后，狗柱一个人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含辛茹苦地把弟弟妹妹们抚养长大。

他唯一的弟弟在解放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后来还当上了厅级干部，这成了狗柱、也是他们家、甚至是他们村里最值得骄傲自豪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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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我父亲去北京出差，在亲戚家遇到一个已退休的老乡，在闲聊中得知他居然就是狗柱的弟弟老姚。

上面这个关于狗柱的故事，就是当时我父亲听老姚亲口说的。

父亲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道，老姚提起狗柱的时候，总是深情地称呼“我阿哥，我阿哥”。

在我幼年的时候，见过几次狗柱爷爷。一次是他和四哥一起来探望他的三哥——也就是我祖父。还有几次是我随父母回老家看望他。

和皮肤白净的哥哥们不同，狗柱皮肤黝黑身材也略显矮小。不过他却步伐矫健精神奕奕，即使牙齿都掉光了，也总是笑得乐呵呵的。

也许是巧合，祖父和狗柱爷爷兄弟俩都经历了那个动荡时代的死里逃生，在解放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算是有了较好的结局。

可他们只是那个时代不幸的无数壮丁中，极其少数的幸运者。

大部分壮丁被抓之后，从此世间再没有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以及又有怎样的故事。

而在我的故乡，至今还流传着许多催人泪下的“抓壮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