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说,有些人想做影响大众的艺术家,有些人想做影响艺术家的艺术家。显然,前者的难度在于继承发扬,不比生孩子舒服多少,正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只有推陈出新,骑着前人的脖梗摘到更高的果,才有人觉得新鲜,才叫好拍巴掌,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而后者不光要继承,还需要颠覆,颠覆是件很危险的事,好比突然某人告诉你地球是囫囵个不成形的,你一定会觉得这位是傻逼,接下来保不准就要掏出张XX大法好的宣传单来唬你,小学生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嘛,你来跟我扯什么犊子,脾气不好的很容易就动手。尽管人人都知道哥白尼伽利略那点事,都觉得教皇缺心眼,但古代换到了现代,宗教换成了科学,黄道婆换成了阿玛尼,就自信了,就笃定了,就挥舞着金科玉律,就叉着小腰理直气壮不让人说话了。
就拿《禁闭岛》这部片子来说吧,在我没看以前,就有个哥们器宇轩昂对我说,挺一般的片子,看开头就猜到结尾了,居然还有人看不懂,没劲。当时我心里就有数了,刚开场瞧见莱昂纳多这倒霉孩子往精神病院里跑,时不时闪回又头疼的,就知道肯定又要来人格分裂加欧亨利那一套了,绕来绕去肯定把自己绕进去了,看到结尾,还真照想的来了,当时一股子智商优越感油然而生,感觉多少年电影没有白看,年华没有虚度,视线所及清晰而明亮,连影评怎么写都想好了,就顺着泰克尼克三部曲的路线走,杰克没死就有了第二部《革命之路》,露丝在第二部没自杀又有了现在这部《禁闭岛》。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敢情影片前一大半剧情就是为玩观众的?拾人牙慧还故作噱头,老马丁也忒不长进了,再往前捋,恍然大悟,闹半天您老在玩这手。
看电影比拍电影容易,看书的比写书的容易,这从来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前些年猫扑流行一句话,赵兄托你帮我办点事,看懂了门道的惊为天人,一时间到处传颂,说穿了很简单件事,正反念都成话而已,没什么了不起,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谁写出比这更黄更隐晦的句子,赵兄和胸罩,酷弟和底裤,podi和ipod,玩一个词很简单,但扩展到一句话,难度就增加了不止十倍,扩展到一段话,一年时间都很难完成,人类有史以来多少能人试图写出一本正反读起来都能读通的书,但事实证明根本不可能。我说这个是想说,逻辑从来都是环环推进非此即彼的单向线,将逻辑与空间结合,从线到平面,甚至成为三维立体,是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结局从来只有一个,要想得到多个结局,就必须要靠不同的选择来完成,要走向不同的城市,必须要经过路口,从来没有一条路线,可以不加停顿转折而同时通往两个方向,但这部《禁闭岛》做到了,或者说接近于做到了。
关于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想象,两个结局还是一个结局,A还是B的争论,诸多影评和帖子已经争论得够多了,双方都拿出了值得信服的论据,来说明对方观点站不住脚,其实结局并不重要,重要是的,通往不同的结局居然是通过一条路来完成的,而没有通过选择来完成,这本身已经称得上是叙述上的创举。比起《记忆碎片》的倒叙述,《低俗小说》的伪环形结构等等革命式的叙述方式,《禁闭岛》走得更远,也更坚决,它试图让观众走进时间的迷雾中,由一条小径走向不同的可能性,你以为这条路已经将你带向了出口,其实却引入了更巨大的纠缠中。这部影片恰恰在尝试着完成博尔赫斯一直试图描述的宇宙之谜,那就是世界是一团混乱,时间是循环交叉的,空间是同时并存的,人生活在世界上,就像走进了迷宫,既丧失了目的,也找不到出路,而在我们的常识中,我们却以为,所有叙述都应该指向一个含义,时间和空间总是在永远向前,原因总是对应着结果,所谓的谜底是我们所能相信的一切。
请不要再向我描述影片的细节,解释你相信的那种结局,和对此外种种可能性的否定,我了解它们都有道理,但却不是我想在这部影片中希望得到的,我相信也不是马丁在这部影片中试图告诉我们的,叙述的终点在哪并不重要,叙述本身才是影片的精髓所在。我坚信,马丁的本意,是试图带给我们一条路,这条路上的所有经历天衣无缝,细节经得起推敲,而这条既没有交叉更不存在平行的直线,却能将我们引向不同的归宿,当然他没有做到极致,因为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能真的完成,我们也从来对这种东西有个敬而远之的称呼,用来概括那些依靠我们天生的智商永远无法解释的事物,叫悖论。所以在结局中他只能倾向于一边,将最合理的理由赋予其中一个,而将他尝试过的种种努力赋予另外一个,主观的介入使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因此,如果你问我更喜欢哪种解释,我选择其中对你来说不靠谱的那个。
上帝总是在我们通往真相的道路上设置一道又一道的关卡,但马丁通过这部《禁闭岛》告诉我们,在冲破关卡的战斗中,当代电影人也正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