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n box(禅居)并不好找,隐藏在一片绿茵扶疏的阳光地中,光是寻觅的过程就有一种曲径通幽的神秘召唤感。踏入不起眼的大门,迎面见到的红色院墙与两侧粉成白色的古居外壁形成视觉上的强烈对比,并不森然逼仄,而是肃穆庄严,有遗世独立之感。耳中听到像是自天而降的禅乐,自由灵动,像是不经意间由谁的指尖弹奏而出,不饰雕琢。
沿旋梯而上,俯瞰整个空间像是一个满满容纳阳光的怀抱。虽然建筑结构不失复杂,但阳光从天井、围栏间隙、廊道间肆意泄下,成片成状,使得整个天地明暗交错,光影织然。来到能俯瞰整个乡景的大露台上,更是有无限风光和美好。大金毛芒果是房主人的狗,已经十岁了,在露台上懒洋洋地迎接我们,阳光的热情令它的眼睛都难睁开。它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民宿里晒着太阳长大的,用“狗生完满”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禅居的主人平哥以前是平面设计师,是个文艺范十足的人。初见他时他正拿着一大束芦苇在扶栏边抖着,白絮飞扬。这让我想起前两天和Tracy妹子野外采风,Tracy手持一丛芦苇边抖边直呼浪漫时我对她讲的“将来在她婚礼上我的任务可以是拿一束芦苇在她身旁天摇地撼地抖,抖得风花雪月、人尽白头的笑言。后来才知道平哥抖芦苇是为了家居美观,与其存放时到最后落一屋子的苇花不如先抖掉一部分易掉的。哈哈,真是务实的行为。
我们点了午餐,因为酒店地处偏僻,又没有事先准备,所以只能做简单的菜肴。每个人都是两菜一汤,菠菜炒腊肉和西红柿炒鸡蛋配着米饭整齐地码在盘子里,鲜亮的色泽和朴素的口感令人胃口大开。厨师做了三份,平哥和我们一起吃。饭间他聊到了禅居的装修理念、日本的禅文化,他对于美食的见解和追求——就地取材,避免用复杂的调味来保持食材的原始风味。现如今,居住在城里的人们,恐怕已没有多少人了解或记得他们一日三餐中食物最天然的味道。所以本着一种追求自然的理念,平哥用一种自给自足的方式来生活:禅院门口种了不少菜,他自己用当地方法制作腊肉和酒。
而平哥的怀旧情怀也很浓烈,他用悠缓闲适的语调对我们讲述了20年前自己上高中时跟着美术老师到内蒙古草原写生的经历。因为钱用光了就寄宿在当地牧民家里,每天跟着他们放牧,看夕阳在八九点钟落下。最后不得不在夜里摸黑离开,徒步了100多公里才走到县城,又当掉相机换来微薄的旅资乘火车返回原地。
“那时候的旅行见证的才是真正的民俗民情呵!”平哥感慨道。这不禁让我联想到我们在来时的路上经过遇龙河边见到的一位躺在草丛中打瞌睡的老爷爷,年约古稀,眉发花白,但太阳照在他红光满面的脸上却极尽祥和。在他之前我们见到一辆手推车,上面有两个盛家禽的空笼,还有一本旧的武侠小说,想必就是他的。老人推着鸭子来河边放养,闲来无事,而阳光又正好,便随处一躺,打起盹来。他像极了我们三人心中遗落的美好旧时光的代表:平凡质朴——却熠熠生辉。
我躺在吊床上,注视着对面山上的修竹,聆听着入门时听闻的“禅乐”的秘密——一串铜制的风铃,做成长短管,在风的吹拂下便荡漾出不同的乐声,风铃的悬饰吊牌上印着“nature’s melody(大自然旋律)的字样”。当微风曳过,带出的乐音便和缓轻柔,而当强风袭来,摇撼山间的竹子簌簌作响,乐音便由缓转急,碰撞出一串紧凑有力的曲调。
午饭后是属于我和Tracy的私密时光,事先我们约好来此做一份作业:互相说出对方令自己最意想不到的几件事。这是Tracy的想法,她此前己经找不同的人试过了,今天也刚好拿我开刀。这让我想起曾看过的一个心理学命题,叫做“晚餐桌上的真相”:邀请一个密友以及一个家庭成员或人生导师共进晚餐。用餐时,请他们说出一个你让他们最为恼火的地方。可以是你做过的某件事,你的某个特质,等等。但前提是你不能做出任何带有攻击性的回应,而是真诚地倾听。
于是我建议在这次作业上多加这样一项内容,使话题多些刺激和趣味。当然正如那篇文章中所讲的“你付出了多少勇气,就有机会收获同等的成长”,于是我们两个都想挑战一下。
讲到最令对方意想不到的事基本都是在说对方在自己眼中的优点,我看出Tracy和我在此过程中都很感动,在对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内心感叹友谊的美妙庄严。而在讲对方令自己不能忍受的事情时更多的是惊讶、沉重与羞愧,还少不了对自我的辩解,甚至争执。其中原因在于我们认为自己在对方眼中的缺点是因为对方不够了解自己。但聊完之后,我们很快便释然了。因为不管对方有多少令自己难以忍受的地方——既是朋友,就已然包容。
对其中的一点我感触挺深的,就是Tracy说的我的偏执和激进。从前我妈就爱唠叨我 “抓住别人的缺点不放手”,前男友曾愤怒地指责我“一点小事就上纲上线”。今天Tracy指出来,我并不惊讶和恐慌。因为要改正错误的第一步就是要承认它。即将开展的陌生的旅途,也许再不会将我带回这里,但由此地却衍生出我对自己的祝愿:希望我今后能修炼达到的境界是生活在“禅盒子”里——在静谧的内容中拥有自由、无穷的内在。若一朝有幸归来,能自觉地感知到对外我的全然平静和面对自我时的沸腾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