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狗
一、它
阿林爱狗，从有记忆开始养的第一只土狗起，就很爱。
那只矮矮的板凳狗，不知混了多少代的种。刚养时神似拉布拉多，毛绒绒的，耳尖和尾尖是淡淡的黄色。来时还未断奶，闻着也有淡淡的奶腥味，会撮人的手指。奶奶说，寒冬腊月生的狗不腥，暑间的才腥，它倒是有些不一样。到了晚上，一边哀嚎一边四处嗅，大家都说它在找妈妈。阿林便抱着它，给它撮手指，中间趁机换成奶瓶，等到饱了，暖了，它也就忘了找妈妈，睡去了。
阿林喜欢它的方式就是分享一切喜欢的东西和吃食。阿林喜欢荡秋千，也想带着它一起，拉开拉链，盛到衣服里，裹着它一起荡。开始它是怎么也不愿意的，后来黑了，暖了，也就睡去了。阿林最喜欢大油饼配酸奶，中间放一个碗，自己一口，它一口。他们每天吃饭也都在一起，吃同一个锅里盛出来的饭。阿林什么吃的都要分它一半，至于只有一块的小点心，也要咬开来。
天热的时候，阿林想给它洗洗澡。都说狗天生会水，可他却好像那盆里有一张大口，随时都要咬他的小短腿，摁进去一次飞出来一次，反反复复试了好多次，阿林也就不再试了。阿林想，下雨的时候就让雨水给它洗洗澡吧。可是淋了雨，它就变得又腥又臭，没法靠近。
长了半年多，它也就不再长大了。那四条小短腿摁着它，防着他真的长成一只拉布拉多，所以它就没成，一直没高过小板凳。阿林照例和它一起吃东西，所以它越来越圆滚，都抱不动了。眼看它不再长一点个子，却是越来越肥，大家都开始寻思，它有资格成为某个冬天里的一餐了。狗肉性热，可以驱寒防病。临动手时，阿林拦下了，这样又过了两年。某个冬日回家时，家里热热闹闹，小园子边上一滩血。阿林便问了一嘴，它已经被炖在锅里，而且因为是老狗，肉不好煮烂，特意借来了高压锅，这是它的殊荣。一只长不大的拉布拉多，却要七八个人来分食。
它来自一个冬天，又去了另一个冬天，中间隔了七八个年头。可是它一直没有名字，因为阿林目和双脚之所能及的地方，从没有人给狗起名字。
奶奶让阿林也尝一块，还说了狗肉的诸多好处，阿林不肯。奶奶说，狗就是不吃狗肉的，他们闻的出同类的味道，阿林也属狗。阿林当时恶毒地想，把狗骨头丢给狗，他们真的分的出来吗？后来发现并不能。阿林也尝了，因为长到十几岁，从没吃过，也不想被说成同类不相食，他才不是同类。可狗肉到底没有什么吃头，又老，咬不动，所以也就尝了一口。
临死前，它也是有挣扎的吧，但是又听说是拿木棒敲晕了，挂在树上吊死的。再怎么挣扎，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熟了，也就睡去了吧。
二、熊
又一只狗是上一家人不想养了，便送了来。来时已经很大了，深棕色，小圆眼睛呆呆的，短耳短腿，倒不像狗，像只熊。尾巴从小就被剪掉了，屁股上秃秃的，没有了尾巴，它就摇屁股。它再长得大一点，果真笨重的像熊一样，腰围越发宽阔，四肢越发短小，充了气又裹了一身皮大衣一样。这只熊好像四季都冷，四季都困，四季都在做梦。尤其到了冬天，会自觉地翻身上炉子边的小凳子，烤的暖烘烘，梦里吚吚呜呜，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再滚下来。
熊温温吞吞，实在不像能咬到人，所以一直也没有拴绳子，和阿林一起吃东西时会笨拙地使劲摇几下屁股。
阿林想带熊跑到大路上去，跑过铁路，跑到人多的地方，就给它买肉肠，可熊懒懒的，总要逗它好半天才能跑的起来。熊也不爱出远门，离家稍微一远，就不再追着阿林跑了，哀嚎着叫阿林快回来，眼见着跑远了，叫不回来了，就自己回家。
后来这只熊是阿林亲自送走的。奶奶说，二舅爷得了气管炎，要吃狗肉补一补，尤其是冬天更好。阿林便牵着熊，一路走，这一次它没有害怕，离开了家。
三、牙膏
把牙膏带回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那时也是许久没有再养狗了。朋友家无意得了一只，但是那家的妹妹气管不太好，家里留不得毛绒绒的物件。朋友便叫了阿林去把那狗带走，可是那妹妹又对这狗喜爱非常，僵持了好久，没有办法。最后妹妹说，你要想带走它也可以，先让我狠狠摔它一下，如果没有摔死，就给你。朋友和妈妈自然不允许这样。最后还是完好的，给阿林带走了。
回家奶奶便盯着瞅，最后说了一句，这是只伢狗，阿林以为是“牙膏”，就叫它牙膏了，后来才知道，伢狗是母狗的意思。阿林也盯着瞅，最后想，那以前那两个，都是公狗了。
周末回家，阿林总要先去瞧瞧牙膏，再分一分手边的吃食，但是牙膏不爱胖，也不爱长个，却是小小的凶凶的一只。
牙膏从小凶到大，无人敢惹，咬过四五个人，而且凶名在外，常被借去守工地，有这样的疯狗在，谁敢偷鸡摸狗。牙膏后来生了好几窝小狗，都送了人。奶奶念叨着，再有合适的小狗，就把她换掉，太凶。可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
阿林每次回来，牙膏总是不一样，有时候在脱毛，有时候眼角生了个疮，有时被蜜蜂咬了嘴唇，肿的厚厚的，有时候刚生了小狗，缩在窝里不出来，有时候母子几个混在一起分不清，但牙膏是拴绳的那一个。
四、白
阿林回家，照例拿着零食去喂牙膏，喂完了才发现，牙膏好像变白了，原先她是淡黄的毛色。便忙问奶奶，她是换毛了吗？奶奶才说，原先那一只已经在上个冬天吃掉了，阿林已经有两年没回来过了，又问，那这是她生的吗？也不是。阿林把带来的零食一包一包拆开，还是和这只白狗，一起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