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陈安言的那天是林思二十多年来最倒霉的一天,一定是因为那天的雨大得人心烦气躁。
林思坐在公交最末端的靠窗位置,把雨伞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捱不过城乡公交的时长和路况颠簸,靠着玻璃沉沉睡去。
被报站声音惊醒时已经坐过了一站,她抓起雨伞跌跌撞撞下了车,站在简陋的站牌下打开伞的瞬间傻眼了,靠,拿错了!
她撒丫子就朝雨里追了出去,可是公交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哆哆嗦嗦抱紧自己报了警。
坐在派出所的休息室等了一下午才等到那个拿了自己伞的男人,一身挺括的西装明显的价值不菲,粉色衬衣领子熨烫的一丝不苟,甚至大雨都没有让他锃光瓦亮的皮鞋沾染一点泥泞,长的……那也是格外好看,忽略他冷的貌似要结冰的表情。
刚到公交末站的陈安言被民警告知偷盗一万元要随同回去做笔录,他本着配合警察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义务的良好素养去了当地派出所。
进到休息室就看到那个一身狼狈的女孩子,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乌黑浓密的长发扎了松垮垮的低马尾垂在脑后,一双球鞋已经看不出颜色了,陈安言想了想,一看就是良家女子装扮啊,怎么能冤枉自己偷盗呢。
林思察觉到陈安言的目光,转头看过去,望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民警了解以后才知道只是拿错了伞而已,陈安言把手里的伞递过去,林思慌忙打开,从折叠伞的伞撑处取下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一叠整齐的人民币用黑色皮筋扎着,喔,原来这就是那一万块钱。
林思差点喜极而泣,这是自己半年的工资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乡下没有取款机和银行,她特意从市里取了,要拿回去给家里盖房子用的,怕装在口袋和包里不安全,就放在折叠伞里,没想到下车时居然拿错了伞。
林思对着陈安言千恩万谢,态度诚恳,陈安言冷着的脸缓和了些,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再次看到陈安言是在林思被调到总店的第一天,她刚擦完吧台,店长嘱咐她熨烫陈总定制的西服,她晕晕乎乎根本不知道陈总是谁,熨了衣服挂在贵宾试衣间。
“我来取衣服。”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重感冒未愈。
“已经熨烫好了,陈总,您要不要试一下?”店长的声音有点谄媚,在试衣间整理衣服的林思想。
她刚想出去看看这陈总是何方神圣,打开试衣间门就看到穿着黑色毛衣的陈安言。
陈安言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白衬衣小黑裙的林思,她长发挽在脑后,画了很淡的妆,原本就皮肤白皙细腻,大红色的口红更衬得她面如白雪,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惊讶。
“你叫林……”
“林思。”
陈安言点点头,想着这姑娘和前两天在派出所看到的模样相去甚远,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林思帮陈安言系领带时,他配合她的身高微微弯下腰,呼吸打在她脖颈间,她红了脸,咬了下嘴唇,唇红齿白,陈安言低低笑出了声,林思的脸更红了。
“你刚来上班?我之前没见过你在这家店。”
林思定了定神,“嗯,我之前在分店,今天第一天调到总店。”
陈安言点了点头,看着她局促的模样,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这套衣服你明天帮我送到格林酒店,另外,你明天能不能做下我的舞伴。”
林思暗骂了声衣冠禽兽,表情恰到好处地局促和为难,“陈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来总店上班,真的是抽不出空的,要不你找我们店长?”
陈安言将她偷偷翻的白眼尽收眼底,眸色深了深,没再说话。
林思一毕业就在品牌男装店做导购,这种顶端品牌的男装大都服务的是商业精英和成功人士,平均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上,像陈安言这样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顾客,实在凤毛麟角,大概不是富二代就是天纵奇才,怪不得店长恨不得贴到他身上。
这些所谓的上层人士总是会在导购帮忙整理衣服时偷偷摸个小手啊,碰一下导购的胸部啊之类的,林思刚上班的时候为此和顾客吵起来,她记得那个五十多岁的大叔轻蔑不屑的眼神,“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知天高地厚……”
后来林思会在帮顾客整理衣服时巧妙地躲开敏感部位的接触,久而久之,也游刃有余。也不乏有的导购在下班后上了顾客的豪车,林思对此不做评价,却始终没接受顾客的邀约。
“林思,陈总的衣服先不带了,你明天帮忙送到格林酒店。”
“可是店长,我刚来上班,这样不好吧,要不你要刘姐去送?”
店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你去吧,陈总已经开口了,你明天把衣服送过去就不用上班了,陈总说有事让你帮忙,你们认识?”
“哦,不认识不认识。”躲开店长探究的眼神,林思在心里把陈安言从头到脚骂了几来回,认命地去试衣间装好西服。
第二天她把衣服送到酒店前台,却被告知陈总要求她送到房间,前台姑娘看她的眼神中透着暧昧和猥琐,大概认为她是个外围女。
敲开房间门,陈安言惺忪着睡眼穿着家居服挪愉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小样儿,还不是来了?
林思压下发火的冲动,“陈总,您的衣服。”
陈安言也不去接袋子,就这么倚着门看着她,“你很像一只猫,看着温顺,其实爪子很尖利。”
林思只想迅速结束这种尴尬的见面,“陈总说笑了。”
她又带着那种疏离的职业化的笑容,陈安言摩挲了下手指,真想揭开她这层假面具,看看她发火是什么样子。
“进来。”陈安言转过身走进房间,林思吸了口气,低着头走了进去。
“把这件礼服换上。”陈安言指着沙发上的白色礼服套盒。
“不好意思陈总,我不能做您的舞伴,我昨天已经拒绝您了,今天我来送衣服,是我的工作,但是我还是要拒绝做您的舞伴。”林思将西服放下,定定地看着陈安言。
“你很特别。”陈安言又忍不住摩挲了下手指。
“陈总,您觉得我特别,无非是我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对你投怀送抱,我并非不想攀上高富帅,只是您第一次见我时应该就知道,我家境贫寒,一万块钱对我来说都是巨款,我真的和您玩不起,您要是需要舞伴,多的是女人愿意。”
陈安言看着她因激动有些潮红的脸,有些好笑地咳了咳,“我允许你攀我啊,我也算是高富帅吧。”
林思一口血哽在喉咙间,忍住发飙的冲动尴尬的笑了笑。
后来林思还是没能拗过陈安言,换了礼服和他一起参加了一个商业酒会。
然后陈安言又以感谢她为名,要请她吃饭, 吃了饭没几天,陈安言又说自己有衣服需要干洗和熨烫,让林思去拿衣服,一来二去,林思觉得实在有必要把话说清楚,店长的眼神已经能杀死自己了。
林思挑了个天气不错的下午请了半天假,约陈安言吃饭。
陈安言不到半小时就到林思宿舍楼下,林思带他去了自己经常吃饭的湘菜馆,一盘剁椒鱼头二十八的那种小饭馆,陈安言吃惯山珍海味,却觉得这顿饭吃的舒服又满足,忍不住吃了两碗米饭。
“陈总,我今天约你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清楚。”林思看着酒足饭饱的陈安言,觉得此时正是说清楚的时候。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陈安言脱了靠在木质座椅上,看着林思认真的脸,“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就是想消遣你,你说你玩不起,但是我同样也玩不起,我并不是富二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公车,也是我回老家的车,我也出身贫寒。”
“我并不是忽然对你感兴趣,我记得你在派出所有点局促紧张的样子,还有你在店里有礼有节,你调到总店是我的意思,你所上班的服装店是我开的,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员工,那次在派出所我看到你的衬衣是我们的工装,你到总店上班的第一天我也是特意去店里找你的。”
林思已经目瞪口呆了,这是自己的大老板?
“林思,你还有什么想说么?如果没有,我就要表白了。”陈安言看着一脸懵逼的林思,眼里不自觉带了笑意。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很早就喜欢她了,那时候她刚到分店,他去门下分店查账目,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踩在凳子上擦玻璃,春天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眯了眯眼,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却转脸温柔和气地和同事说话,他当时站在楼梯上看过去,觉得她真像一只猫。
后来她因为遭到顾客骚扰吵起来,他也没搭理门店店长说她一点都不识时务,硬是大笔一挥,给她涨了工资,又调了总店。
“额……我,那个,陈总啊,你……”林思语无伦次,陈安言低下头又笑出了声,结了账,拉着脸色通红的林思走出饭馆,趁她不注意,一枚带着他体温的戒指滑进她的无名指,刚好是她手指的尺寸。
林思的脸更红了。
喔,管他呢,被他喜欢着,哪里不是幸运。
自己又何尝不喜欢他在派出所看过去时,那一双眼睛里的温情,在试衣间外他和她呼吸交错间他的低笑,还有他吃饭时小心翼翼将生姜和花椒粒挑出来的细心……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
“陈安言,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老家和我一个方向了?”
陈安言看着瞪大眼睛的林思,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
窗外的雨下的正大。